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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的二少爷,自然是指沈营。程溏闻言笑了一下,“看来要把整件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才行啊。”纪雪庵不安道:“小溏?”程溏抬头看他,面色依然苍白,“不要紧,反正都想起来了。”语罢后退一步,兀自开始说起往事:“那个时候,我和阿营已经引起韦行舟的注意,我被带去天颐宫,阿营还留在兰阁。我与阿营多年形影不离,乍然被分开,又担心韦行舟未必轻易放过他,总是担惊受怕。有一回,我好不容易讨得韦行舟欢心,令他允诺让阿营来天颐宫陪我半月。阿营回去后,天颐宫的日子便愈发难熬,我实在忍不住,终于在一个晚上偷偷逃回了兰阁。”
程溏的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纪雪庵与桥生的心绪随着他的话而起伏,他们几乎身临其境,程溏跋山涉水跑回兰阁,天已经黑透,惟有桃树掩映之下的小窗透出烛光。程溏一把推开门,秉烛夜读的沈营抬起头,面上又惊又喜。程溏跑到案前,桌上砚台里的墨还没有干,他一眼瞥见沈营手中的书册上画了一幅人像,不由奇道:“阿营,你在看什么书?”沈营微笑着将书递与程溏,“你瞧这人的模样生得可好?”程溏细看一眼,又随手翻了翻书,前头却再无画像,只密密麻麻写着各种武功。他毕竟与出身捕风楼的沈营不同,无甚兴趣,笑嘻嘻问了句:“阿营,你又在钻研拳脚功夫啦?”便不甚在意地放下了书册。“那晚,我睡在兰阁,与阿营抵足聊天,好不快活。本以为不过一夜功夫,天颐宫未必能发现我出逃,谁知后半夜竟有人包围了兰阁,将我和阿营一同捉拿回去。”
桥生急道:“那本书便是碧血书?它去哪里了?”程溏双目雾沉沉地看着他,“自然也被带走了。”他顿了顿,才继续道:“那时我并不知究竟发生何事,只当韦行舟要惩罚我夜逃之罪。但他却将阿营也绑在屋内,离床不过丈许,叫他亲眼看着韦行舟如何折磨我……第二天,他令荼阁送来一条毒蛇,一面缠紧我的脖子,蛇尾却钻进我的身体里……第三天,铃阁来了人,奉上韩秀山最喜爱的几件玩具,又在我身上各自试了一遍……最后一天,我大概只剩下一口气了,韦行舟将一根毒针混在一把针里,然后随手拈起一根针,一边笑着问阿营是不是这根,一边扎进我的皮rou。我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针,朦胧中看见他指缝那枚针尖泛着蓝光,心中剩下的唯一念头便是解脱。但韦行舟拈着针却犹豫了,他忽然看了我一眼,竟一扬手,针没入了阿营的胸口。”
正如同当年沈营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溏受辱受刑,纪雪庵也只能看着程溏重回噩梦难以自抑。他大约不知道眼泪从空茫无神的双目中流个不停,其实没必要将那些不堪的细节也说出,但尘封的记忆一旦喷涌,却再也无法停下。程溏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泪水,模糊地笑了笑,“那时我奄奄一息,高烧不断,将养数月才逐渐恢复,那些天的事都记不清了,只隐约留下我私逃去见阿营,连累他中了毒针的印象,直至今夜看见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回想起来,大约先前阿营在天颐宫陪我,不知如何偷得那本书册,带回兰阁。”桥生喃喃自语道:“书上记着武功,还有父亲的画像,难道果真是碧血书?”纪雪庵冷冷道:“若非如此,沈营根本无必要盗取此书,韦行舟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他只觉冰火交加的滋味在心头煎熬,却只能拼命压制。此处没有能让纪雪庵发泄怒火的对象,更不能再随意引得血寒蛊发作。他恨极韦行舟,心中疼痛不及程溏当年所受的一分,将来却要十倍百倍地还给韦行舟!但纪雪庵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向着沈营,夹杂着新仇旧恨一齐涌上的怨气。他知道程溏将沈营看得极重,甚至心怀歉疚,他为他千辛万苦逃离天颐山,他为他在江湖奔波两年,他为他重回故地一心复仇。纪雪庵当然也知道,若没有沈营,不会有今日的程溏,甚至没有那场变故,他根本不会与程溏相遇。
那些若隐若现的不快终于寻到答案,长久以来纪雪庵不屑一顾的情绪,如今叫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嫉妒沈营。从程溏第一次在昏睡中唤出那个名字起,明知二人不过只是朋友,但他越来越难以容忍,程溏心中一角占据着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纪雪庵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个死人,这句话却终归不能说出口。
程溏忽然又开口道:“我为了逃避痛苦,竟忘了这件事。阿营为何要偷碧血书,他与我一样不能修习内功。我回到兰阁的那夜,他桌上的笔墨尚未干。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我应该想到,他——”“他将书上的功夫誊抄下来了?”纪雪庵吃惊问道。程溏原本也只是猜测,听罢此言,双眼却慢慢绽出光亮,重重点头道:“阿营被抓去天颐宫后什么也没说,后来又中了毒……连韦行舟也不知道,阿营极有可能在兰阁留下了碧血书的复本!”
此言既出,莫说纪雪庵与桥生,连程溏自己也吓了一跳。种种蛛丝马迹曾一度被他遗忘,但回想起来不仅历历在目,竟如在心中揣摩翻滚了许久。烛火微微晃动,阿营搁下笔对他笑,鼻端嗅到还未散去的墨香,泛黄书册上画了一幅青年的小像。这些片断太过真实,绝非他的臆想或错构的记忆。忽然肩上一重,程溏回过头,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