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隔了那么多年,黄韫又整天被鸡毛蒜皮的事牵绊,温初月本来没指望在他这儿问出有价值的线索,可黄韫说不记得的时候心头还是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如果这样什么都来不及做就死去,不是比那只撞进人间的小麻雀更可怜吗?
黄韫举着茶杯的手忽然一顿:“初月,你们去新邺找过吗?”
“没去过,那李老太是土生土长的渝州人,城都没怎么出过,,和郦城新邺有什么关系?”温初月知道黄韫这么问定然有他的道理,倏然敛起神色。
黄韫坐直身子,肃然道:“但她当时给我泡的茶,是新邺有名的春深。”
黄大神医常常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哪有品茶的闲情逸致,温初月满脸怀疑地看着他:“你确定没搞错?”
“别的茶我品不出来,但春深我是绝对不会搞错的,宋颉那混蛋特别挑,每次回来都要我给他找最好的春深,闻那味儿我都能判断出茶叶新不新鲜”,黄韫颇为得意地说,“李老太的春深虽然品级一般,但很新鲜,绝对是年春刚采下来的。”
由于宋颉“调教”有方,黄韫对这一点倒是非常自信。
温初月沉yin片刻,忽然笑了,拍了拍黄韫的肩膀,道:“老头儿,我忽然觉得你能有宋颉这个师父太好了,你跟着他都变好使了——把你那面具和衣服借我,我要出趟门,过一会儿你从后门偷溜回去就行了。”
黄韫知道自己这一趟过来又被他当成金蝉脱壳的道具了,认命地叹了口气,一边解自己的外袍一边道:“我不是一直很好使吗?宋颉那色老头有什么好的,除了正经事什么都教,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做些师父该做的事,传授点独门绝技给我。”
温初月敏锐地抓住重点:“色老头?”
“……啊,不是,我是说他一回来就调戏府上的丫头们。”黄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往回补救。
温初月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我也没说他调戏你了呀。”
两人都意识到气氛有些尴尬,谁也没再开口提宋颉的事。黄韫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蘸了一点药膏在指尖,沿着脸的轮廓仔细涂抹,很快,他的脸颊周围浮出了一层半透明的皮,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层皮揭下来,竟然是一张完整的面具,而揭掉面具后黄韫的脸,白白嫩嫩,一点沟壑也没有,哪里还有半分老态。
其实黄韫本来就比温初月年长不了多少,平时贴着一层假面纯属是他师父的恶趣味,他一个正值青年的小伙儿,本来也不愿意扮成一个糟老头,不过后来发现这张脸行医好像更方便,也就一直这样了。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完成了互换,“黄韫”倒是挺像的,和本人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温初月”不太像,怎么看都宽了点。
温初月走到门口时黄韫突然叫住他:“喂,初月,你什么时候回来?”
温初月脚步没停:“不知道,可能今晚不回来了。”
“你不回来都不给慕阳留个信吗?”见温初月的脚还在往外迈,黄韫忙道,“简单交代一声也好啊,免得他担心你。”
于是温初月迈出的脚顿了一下,悬空了片刻,又迈了回来,在黄韫的注视下,顶着一脑门官司给阮慕阳留了一封信。
黄韫平时被丫头们伺候惯了,当然没那么“贤惠”,走的时候并没有替温初月收好茶几上的茶杯,所以阮慕阳半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桌上放着未动的饭菜,内室茶几上有两杯喝过的茶,而温初月的卧房中空无一人。
哦,地上还有一张被猫咬过的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字:“今夜不归。”
他那不省心的主人夜不归宿,也不说是干嘛去了,竟然用一句今晚不回来了就把人打发了,且末尾连个“勿念”都不写。
茶已经凉透了,曾残留在杯上的气息也遍寻不到,阮慕阳端起两个杯子仔细闻了闻,别说分辨来人是谁了,他连哪一杯是温初月喝的都无法判断,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来人也知道温初月的腿没事。
因为茶几两旁是两把红木椅子,他是坐在椅子上和那人喝茶的,而不是轮椅。
两人的茶都没喝完,或许是同时离开的,至于温初月是和谁去了哪里,阮慕阳全然没有头绪,他心中莫名一阵烦乱,将茶杯洗好放了回去,又骑马赶回了营地,他总觉得这一晚若是一个人守在别院,恶魔又会趁机跑出来——
对,他的情况恶化了。
恶化的开端就是在演武场不小心被梁皓伤到,又被勒令回别院养伤的时候。
盘踞在他体内的恶魔原先只在他濒死的时候出现,自那之后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若是以前,那横冲直撞的恶魔虽然占据了他的身体,可他在潜意识里还留有一丝清明,知道自己变了,知道身体不由自己做主了,可最近几次,他双眼开始变红的时候自己一点儿也没察觉,意识和身体也丝毫没有受束缚的感觉,就好像那恶魔的整体已经被消化,散在血rou之中,构成了他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与他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