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言高兴道:“先生喜欢就好。”接着他目光触及到案几上的一张纸,笑脸一僵。那是他的课业,练字。正楷蝇头小字,上古文体,这种文体现在已经少见了,光是第一个道字就如符文,笔画众多不说还都是奇形怪状的曲笔,密密麻麻组成一个字看着就让人眼晕。他不仅要临摹,而且还要工整,一个点都不可以太大或者太小,要求简直是苛刻。第一次写这个字的时候整整写了半个月才临摹出来,而且极不工整。这张是他最近写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按照落天的要求来看,大概是惨不忍堵。
落天将茶罐放一边,正好压在那张纸上,他道:“受伤了?”
连葉都瞒不过自然是瞒不过落天的,他这位先生有着一双比修士还厉害的眼睛,简直是洞察秋毫。
龙言不敢隐瞒道:“和人起了冲突,心中不忿就打了一场。”
落天道:“多少人?”
龙言道:“三人。”
落天道:“对方死了?”
龙言道:“没有,只是受了重伤,最多修为下跌,死肯定死不了。”
落天微点头:“尚可,没有把人打死。”
龙言垂目,抿口不言,那句我错了再舌尖溜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不认为自己有错,最多就是下手重了一点,但是他若是下手轻了,现在死得极为可能是自己。
落天没有再说这个话题,将白棋罐子放到对面,道:“对弈一盘。”
龙言道:“是。”
于是执起白子在棋盘中轻轻落下,然后只听到黑白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天地间似都静了,龙言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静了下来,棋盘大半都是白子,黑子只是零星的散落在棋盘,若有高手在此,可能看到白子大张大合看似大杀四方占了大半江山,实际上是要输了。六年了,龙言自认棋艺不错,他出去也是高手,但是他永远下不过对面那人。
龙言突然道:“先生,世间上Yin阳相合是不是才是正道?”
落天执起黑子,轻轻落下,道:“自然,Yin阳相合,生生不息,此为天道。”
他落子似乎从来不需要思考,前面龙言刚落子他后面就跟上来,两人对弈有时候要对一两个时辰,都是龙言在思考。他已经从六年前不到五分钟一盘棋到如今可以和落天至少对上两个时辰。
龙言突然道:“对不起。”
落天道:“为何道歉?”
龙言执着白子思考,他有个坏习惯,思考的时候喜欢咬东西,白子夹在他两指间,又送到嘴边无意识得用牙齿细磨。他道:“自古男为阳女为Yin,所以男女相合才是天道,今日那三人想逆天道,乱人lun,我就代天道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他在说话空隙间还在咬棋子,舌头会无意识的伸出添过棋子边缘,他喜欢这种冰冰凉凉的感觉。落天这副棋是上好的玉石,具体什么不知道,但是好像是谁孝敬紫泱的,反正葉说这副卖出去也能发一笔小财。而他说这话时眼睛看着落天,亮晶晶如猫儿一般。
落天只是看了他一眼咬得水莹莹得的白子,道:“今日是不是你吃饭时后他们来招惹你的?”
龙言将那带着口水的白子落下,黑子跟身就落下,龙言又愁了继续拿白子磨牙。落天话未断,接着道:“位置靠窗,一边吃饭一边看窗外?”
龙言惊讶的看着他,道:“先生你有千里眼不成?”
落天道:“我说过,吃饭时不要走神,更不要咬筷子。还有,想事时也不要咬手。”
“啊?”龙言茫然,他有咬东西吗?然后知后觉到,他好像又要输了。
真的要输了,这次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到。
龙言有点颓然,:“先生不怪我。”
落天道:“你认为自己无错,为何要向我道歉。你也认为今天自己做错了?”
不,我没错。再来一次我会让那三人不能人道。龙言心说。之所以道歉,因为他觉得落天肯定是想让他知错。
最后一次黑子落下,输赢已定。落天道:“既然认为自己无错,何需向我道歉。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龙言愣了愣,重复道:“问心无愧?”
落天道:“无愧于心,无悔于道,渡劫之时自无魔障,修行就水到渠成。”
龙言似有所悟,偏又像有什么蒙了一层,不甚分明。他懒得去想了,动手开始收拾棋盘,然后目光瞄到旁边那张纸,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先生,这次课业如何?”
说完他就后悔了,果然听落天道:“错字,回去再临摹十遍,明日交我。”
一夜怎么可能写得出来十张,先生你还说不怪我,分明就是罚。
古体字真不是一般的难写,光是看眼就要晕了。必须要足够的耐心,还得心静,平和,不可分神。六年,龙言便是跟着落天下棋练字清晨听琴,所谓相由心生,他从一个抑郁孩子脱变成一名气质出尘的少年就是这样磨出来。心不静气不平耐心不够足,他家先生不言不语光坐那里就能让他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