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中夏踩着松软的雪,绕到方才他们用餐时窗外的那树梅花前。
顾念和一直跑到小巷的尽头,停下脚,扶着膝,肩膀一耸一耸地笑,脸上绯红如霞。
人座机前唤他。
“喝不惯。”陈中夏看他长睫像蝴蝶翅膀一样飘忽不定地闪着,用茶杯掩着脸暗勾起唇。
“将军不喝咖啡吗?这地方做得该不错。”顾念和用餐巾拭了拭嘴,定在陈中夏身上的目光不过两秒,又马上似不经意地朝压满了窗的梅花看。
“追那根羽毛!”顾念和奔过狭长的街道,看那羽毛飘过街边屋子顶上厚厚的雪,伸着胳膊去够。
他徒手折了一枝梅,沥了沥上面的雪水,送给顾念和:“你送了我一条围巾,我折枝腊梅给你当还礼。”
陈中夏要了一壶龙井,边品边看他吃,也不问话。顾念和不知说点什么,他也只道食不言寝不语,叫他安心吃。
陈中夏说得很匆忙
他犹豫了两秒,想着到底该不该把外套脱下来,转念笑自己傻,对方又见不着自己,索性拖着脱了半截的袖子,敞着衣扣紧赶了两步到电话机前。
“怎么会,”顾念和忙道,“我马上到。”
“和你很配啊,”陈中夏道,“顾医生是梅花一样的人。”
“那我便能安心洗你那条围巾了,原还怕失了你的墨宝。”陈中夏轻舒了口气,眸里又作惋惜,“只是不好再还你了。”
·
是来告别的。
“你好,我是顾念和。”
顾念和盯着那根愈飘愈远的白羽毛,倏忽跑了起来,靴子的鞋跟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小坑。
“还没,正要去买。”
“那再好不过,我订了你们医院边上的餐厅,法国菜,一起来吃吧,正好有问题想请教,就怕请不动呢。”
顾念和一怔,虽是脱口而出的答案,却也迟了片刻才缓缓答出:“不能罢。”
“跑得太快!”陈中夏紧跟着停了脚,也喘着气,“羽毛抓着了?”
“那自是不敢高攀了。”顾念和谦逊得没一点矫揉造作,坦坦道,“将军和梅花还很相像,都是一身百折不挠的风骨。”
“嗯。”顾念和低下眉梢轻轻应了一句,颊上又擦了淡红,“我在花里最爱梅,冰雪里的独行者,天地间最无名的勇士。”
“在我们看,什么都不比和白水。”顾念和笑道,少顷,垂下长睫轻咳了咳,“对了,您说要问我的,是……”
“你怎知是鸟掉的毛?说不定是谁礼帽上掉下来的、羽毛掸子上的毛!”
顾念和抿了抿唇:“是陈将军啊,您……”
“顾医生吗?”电话里的声音不及面对面时清楚好听,但轻快从容的语气确乎只能是猜着的那个人的,“我是陈中夏。”
“味道和喜欢的差远啦,打心里不想习惯。”陈中夏细呷了两口热茶,“茶是最好喝的,酒排第二。”
雪后花期近。红梅瓣一夜间绽开,悄然隐现于迷雾中,恰如娇柔的胭脂,妆点在茫茫四野,也不白得扎眼了。
“我不过一意孤行惯了,再怎么锤炼,也就是个——”陈中夏一顿,看着顾念和,思索了片刻,“看着沧桑些的稚子。”
“啊,”陈中夏若有所思,“墨水沾在布上,还能洗下去吗?”
“在国外待了那么久,也喝不惯?”
饭点刚过,餐厅里没什么人,窗边的桌位就更显清净了。顾念和刚做了一上午的手术,此时正累得虚脱,当着陈中夏的面还顾着三分吃相便是好的了。
顾念和还没缓过来,说话声掺着笑声时断时续:“给你说的不想要啦!”
陈中夏从位子上站起来,披上大衣:“走,出去转转。”
顾念和闻罢禁不住一笑,不料陈中夏也跟着笑,二人一并笑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般止不住了,笑了许久方停住。
“吃饭了吗?”
顾念和紧抿着唇,眸光流过皑皑的雪景,被一片洁白的、一尘不染的羽毛吸引。微风轻轻一吹,那羽毛轻飘飘地在空中转着圈,好似舞者穿着白舞裙跳芭蕾。
顾念和怔了怔,接过那枝初绽的梅花,捻着梅枝,清浅的香缥缈进人心。
“追它做甚?”陈中夏朝着他的背影问,声音里掩不住的笑意。
“这时节,难得有这样的鸟来北平了!”
二人又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回声在长天旷野里回荡,留存在静好的时光,再没流逝。
“诶,跑什么?”陈中夏跟着追上去喊。
顾念和跟着出来,大雪刚过,正是最冷的时候,吐息间白蒙蒙的水雾朦胧了脸庞,融在上下一白的天地间,像一场纯白的梦。
一天眨眼间地过去,再一个清早,又是那人的电话。
“不是甚么值钱的玩意儿,”顾念和脸一红,衬得肤色更洁白透亮,紧接着又往窗外瞟了两眼,“您觉得无用就丢了罢。”
“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