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走进老人的家,闻嘉木觉得自己是走进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电影。
? ? ? ? 老式的电视机闪着雪花,是闻嘉木只在段子里听说过的拍一巴掌就能修好的那种;角落里一台看不出牌子的冰箱颤抖着发出巨大的轰鸣,好像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 ? ? ?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客厅里粗布弹簧沙发让闻嘉木坐。
? ? ? ? “我们这里是原来的纺织厂分的房子,纺织厂倒闭了,能走的人都走了,就剩我们这些老家伙啦。”
? ? ? ? 陈老爷子给闻嘉木倒了杯茶,问:“小安子现在好不好?在干嘛呢?”
? ? ? ? “挺好的,他在燕市工作,等过一阵子我让他来看您。”
? ? ? ? “我晓得他不愿意回来,”老人叹了口气,“谁遇到那样的事情都不会回来了。”
? ? ? ? “您能不能告诉我他遇到什么事了?”
? ? ? ? “小安子来的时候才满十三岁,”陈老爷子陷入回忆中,“刚没了爹妈,成天地不说话。他舅舅没什么,但是小汪不太高兴,到处和人说家里来了个晦气的丧门星。”
? ? ? ? “说归说,刚开始的时候倒也还行,虽然指桑骂槐的,也没让小安子缺吃少穿。后来小石下岗了,汪秋云就再没顾忌了。”
? ? ? ? “她打过小安吗?”
? ? ? ? “打应该是没打过,但是每逢家里缺钱花了,要交学费了,猪rou涨价了,气都要撒在小安子头上,吃白饭的算是好听的,什么污言秽语都骂过,骂起来整个楼都听得见,小安子哭都不敢哭。他舅舅没收入,管不了老婆,从来都不说话。要说他家也是拿了小安子他爹妈的抚恤金的,作孽啊…有时候大冬天把孩子锁门外,左邻右舍有看不过去的,小汪就一起骂,后来谁也不敢管了。”
? ? ? ? “都吃的一样的饭,自己家那不学好的儿子阿哲养的牛高马大,小安子瘦得一阵风都吹得走,就是被她骂得不敢多吃。过了两年小安子考上县里的高中,他那表哥就越发流里流气的不像话了,闹得小安子根本不敢待在家里。那会儿我刚从厂里退休,也没什么事可做,寒暑假里,只要他舅舅不在家,小安子就躲在我这儿。”陈老爷子指了指窗户下面的小桌子,“就坐在那儿复习写作业,中午我们爷俩凑合吃一口,晚上才回去,他家也不管他吃没吃饭。”
? ? ? ? “要是一直这样倒也还能凑合过得下去,但后来就出事了。我记得应该是六七月份,小安子刚高考完那阵子,有一天我吃完晚饭在外面乘凉,汪秋云突然就抓着小安子的头发,一路把他从家拉扯到院子里,扇了他两个耳光,然后就开始扯着嗓子叫骂,那话太难听了,我都说不出口,大概就是说小安子忘恩负义,没人lun之类的。”
? ? ? ? “我过去劝她,还被她推了个跟头。她说养了小安子几年就当喂狗了,从此一刀两断,要是他还敢回来带坏她儿子,就要打断小安子的腿。”
? ? ? ? “我本来想着先把小安子带回我家,总不能让孩子睡大街上吧,但我儿子儿媳不让,硬是把我拉回去了。我儿媳妇说,晚上汪秋云叫他们街坊五六个人去家里打麻将,”陈老的表情十分不忍,“一开门就看见汪秋云她儿子阿哲把小安子压在茶几上,正在扒他的裤子。汪秋云疯了,一口咬定是小安子坏了心术要勾引她儿子,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还要跑到外面去骂街,把脏水都泼在小安子头上。”
? ? ? ? “其实大家都多少年邻居了,谁不知道他那儿子什么嘴脸,太阳打西边出来小安子都做不出这种事。汪秋云自己不体面,还受不了别人说闲话,过了几天他们全家也搬走了,可能是回汪秋云老家了吧。”
? ? ? ? “打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小安子了,他那会儿在县里高中老拿奖状,学得好,也不知道去没去上大学,唉,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 ? ? ? 闻嘉木勉强维持着起码的礼仪,向老爷子道了谢,告了辞。
? ? ? ? 他麻木着走下楼,站在楼下那片空地上,趁着最后的理智给李潇潇打电话。
? ? ? ? “潇潇,帮我订些家电家具,电视机冰箱什么的,要最好的,对,还有沙发,沙发不要太大。一会儿地址发给你,让人上门安装,要是老爷子问起,就说是小安子的心意,感谢他当年的照拂。”
? ? ? ? 闻嘉木久久地盯着这片空地,仿佛还能听到当年激烈的叫骂和无助的痛哭声。他抬了抬快没知觉的胳膊,仿佛隔着多年的时光,向困在绝望深渊里不知道能向谁求助的哭泣的男孩伸出了手。
? ? ? ? 有风吹过来,闻嘉木才发觉自己满脸都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