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头顶上旋转,脚下的热浪从一次性拖鞋单薄的鞋底透上来,像是要把它烤化了,走一步黏一步。樊澍招手叫了辆车,看了看那个广告屏幕上的背景,报出了一个地址。司机不想载这个看起来像是刚从Jing神病院里跑出来的人,他头发支棱,胡茬嶙峋,面容凹陷失血,泛着一股不健康的青色;从脖颈到锁骨的皮肤发灰,在喉结的下端凹陷下去,好像一个疯子、炸弹、极端分子和受害者的混合,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倒计时那样紧绷着,透出红色的数字出来;又好像自己是那个手持剪刀的人,只能将自己肚子剖开,挑出红蓝引线当中的一根剪断好阻止这一切。但司机又说不出这样的话,乘客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凶恶又绝望的光,仿佛北非草原上某种雨季来临前饥饿的野兽。
拍摄地点在泰和工业的楼下。这些天前来接洽的各界人士算不上是踏破门槛,但倒也络绎不绝。在医院便显得尤为不合适;凌衍之的腿好了不少,OMEGA协理会给他提供了保护性的临时公寓,被他用作暂时的工作室。
张晨晖送他去公寓,搀着凌衍之上楼,这老式公寓电梯总是在维修中,“O协真是抠门,还要我在你这儿和那头两边跑。”
凌衍之打趣他:“你还没被开除啊?”
“还好意思说呢,我要被开除了是谁的锅啊?那时候看你怎么办吧。”
“那我就雇你啊,”凌衍之笑了笑,“等选上了让你当秘书长,怎么样。”
张晨晖几乎架着他的手臂绕在肩膊上,另一只手半搂着他纤长的腰,压着心猿意马几乎半背半抱地拖着他上楼。“空头支票我可不要,”他半真半假地说,“刚毕业学生很难吃饭的。”凌衍之伸手去摸他身上的钥匙,故意一只手沿着背脊探下去作妖。张晨晖简直要跳起来,“我手一松你要掉下去了啊!”凌衍之笑嘻嘻地招他:“那也不一定,有情饮水饱嘛。”
他们打闹着看上去像一对正常不过的小情侣,才搬到新家那样闹闹腾腾地的快活,心照不宣地演一出戏。凌衍之将里头田园风格的窗帘揭下来,把茶桌矮几搬开,将沙发推到窗台下头;前面用花架和木板搭了个简易的长条桌。前几天他回了一趟家——反正樊澍也不在——拿些换洗衣服的时候,忍不住从书架上拿了点书带过来。家里有三个大的嵌入式书架,全是满当当的书,张晨晖第一次看见就忍不住惊叹出声:“好多书啊——是你的还是……他的?”凌衍之耸耸肩。
“都是我的。他不看书,”说完一顿,又觉得自己不能那么确定了,“至少在家里不看。”
他略过最趁手那一排翻旧的,从底下取出一排,里头还有一排。厚厚的文献底下,有一个堆满灰尘的文件夹,里头是他曾经做过的研究课题。他把它拿出来,和一堆书籍夹在一起,搬进一个收纳箱里——这箱子陪了他很久,当初他不得不从研究所离开时,也只有这一个箱子陪着他。
现在,他把书拿出来,擦干净,摆在他用花架和木板搭成的简易办公桌上面,把两手放在桌板上,打开他的眼镜盒,把眼镜架上鼻梁。双眼的度数都不是很深,平常不太喜欢戴眼镜,因为鼻梁挺且窄,镜架总是很磨那儿的皮肤,他皮肤又有些敏感,戴久了就生出一块红斑来不大好看。眼镜又容易遮住他那双桃花春水似的雾蒙蒙的眼,因此上学那会儿被人踩碎了好几副;便渐渐不戴了。
张晨晖又跑了一趟楼下,匆匆替他把剩下两箱书给搬上来,看了看他这模样愣了愣,说了一句:“你好适合坐办公桌啊。怎么说来着?就是学者那一型的。”
他笑了笑,“我是学者啊。至少曾经是吧。”
“哇!真的啊,你研究什么的?”
“生殖免疫那一类的。”
“热门的专业啊,挤破头了那种。国家直接扶植的科研项目——”他脚下绊了一跤,廉价的地板纸翘起中间一截,脚的前半截蹚了进去,又被怀中的纸箱挡着看不见前面,一下子重心不稳,箱子砰地向后一歪,把他压倒了下去,书散落了一地;张晨晖急忙去捡那些书,突然啊了一声,从里头检出一个灰扑扑的证书本子——他刚把证书翻过来要看内容,一只手劈手抢过,凌衍之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跟前,把证书拿过去垫了他花架底下的桌角。
“那上面写着……你是生殖医学博士……?”
“嗯。”
“不是‘嗯’吧!!!”张晨晖跳起来,“……你为什么会是OMEGA?!这不合理啊??优秀的社会人才评分都会——”
“我被吊销了执照,也被撤销了博士资格。”凌衍之淡淡地说,“都是过去的事了。好了,我们的工作室可以开张了吗?”
张晨晖还沉浸在震撼和打击当中,木讷讷地点了点头,拿出他的手机备忘录,说道:“对了,有个老板…………说很有兴趣,想要跟你面谈。”
泰和工业是个怎样的公司,显然张晨晖没有什么概念,也的确相当低调。凌衍之却是听说过的,是一家极大的医疗工业器械的生产方,当然也相当有背景资质。这样的金主怎么会找上门来找他,不过想了想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