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冗且仍夹杂淡淡寒峭之意的三月,在刚至温府这些喧闹又忙碌的日子里度去。燕子自南境飞回时,日晷终翻过一张去,踏入了仲春四月时景。
牧野春意盎然,日晖明媚,天籁啁啁,京城内外笼罩在一片桃紫云蒸霞蔚中。
皇朝一年中两次墓祭中的春祭也已来临,都内上至贵族将相、下至平民走卒的家庭,都会在这段时间祭拜家中先祖。
温府更是一早便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且不说这是温氏兄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回族内宗祠祭拜,只凭将父母灵位一路自西北风沙之地挪到京中祠堂开庙立位,就已够温提骁翻阅典礼书籍翻到头痛了。
初五这天,府内并祠堂一应准备俱全,到了温氏兄妹携父母灵位进宗祠行朔拜之礼的日子。
本朝习俗,城中簪璎氏族之家往往会在城外郊野购置一块土地,并在此之上建造祠堂。温氏族祠也位于都城郊外五里之远,正在一片桃花春林中,且与京内其他贵胄宗祠比邻而望。
是日一大早还未过四更天,婉凝便由丫鬟们叫醒,起床坐到镜前梳妆打扮。
因为今儿是正经重要之日,婉凝也不敢着得太素,遂挑了一件浅黄色阔袖轻衫,着绿地黄蕊七宝莲的丝裙,脑后挽起松松偏云髻,髻边插着白珊瑚攒珠绞金簪,愈发衬得肤如明雪,胰若凝脂,香腮白里透红。
温府马车出了重兵森守的城头,一路往郊外青岩层叠之地行去。轮轱辘约摸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停下一幽静之地。
丫鬟们搀扶婉凝下车,婉凝落地。抬头望去,只见面前一片林子盛开,团团簇簇粉红粉白的又热闹又旖旎。林子里有一个典雅的院宇,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正是温氏宗祠。
温提骁领着妹妹由院内的白石甬路进入祠堂,祠堂内俱已由府内下人布置完毕,香烛生烟,青帐绣幕,各先辈神主之位都被擦得熠熠发亮。
温提骁专心捧着父母牌位放至桌上,恭磕了三下头,才起身敬香。这边小厮们也守在一旁焚帛奠酒,等到温提骁礼拜完毕,温婉凝才款款拎衣走至案前,拈起一柱檀香,跪叩三声,起身小心翼翼将香枝插入炉中。
待到族内长老颤巍巍宣道挽词完毕,下人们才上来恭恭敬敬地将温将军夫妻的灵位挪至先祖先辈槛龛之中。
婉凝被哥哥拥在怀里泪眼婆娑地看完这一切,终是明白父亲母亲已再也无法回来了。
及至祭拜典仪结束,长老们留温氏兄妹在祠内用完素食,温提骁致歉道都内杂事繁多,长老们才捋捋长须挥手让他们离去。
谁知回程途中马车行至半路,却“唆”地一下停了下来。
温提骁原本在前面策马而行,见妹妹的马车忽地滞移不动,忙沿路奔返至辔前。
府内的车夫也急急跳下来查看一番。竟是右后边的车轮子松散了毂架,无法支撑顶上之人的重量,一径斜斜地萎了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
温提骁气得在马上怒道:“混账东西!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下人们见少爷发怒,都齐刷刷跪了一地,个个低垂脑袋,大气不敢出一声。
婉凝看哥哥震怒,撩开车窗帘子,轻柔劝慰说:“哥这一月以来,下人们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一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是有的。哥哥莫要责怪,也切莫气伤自己的身体。”
温提骁知道在这里发火终是无用之功,遂不追责,赶紧让车夫修理好。那车夫却颤巍巍以头告地,唯唯诺诺回道:“这马车要修好,还,还得要三四个时辰......”
金银马鞭重重落在地上,甩起一阵尘沙飞土:
“三四个时辰!你让小姐在这里干巴巴等你们修好,等三四个时辰吗!”
府内佣人们更加不敢喘声了,纷纷跪伏平地。
温提骁长叹了一口气。
马车停留在白丝般水汽围绕的山间,轻烟漫漫,云雾缭绕,景色旖旎。
温提骁朝某处遥遥地望了一眼。
透过桃林的间隙,隐约可见不远处有一处青砖碧瓦。
那里是一座宅子,隔着春日淡粉浅绯的景象,也能瞧出其Jing致典雅来。
想必是一处京中贵人在城外筑造的别院了。
温提骁实在是怕妹妹在郊外野阔之地等的冻出病来,便决定上那处宅子暂借休息一下,或许屋主恰是都内朝中认识的人也未知。
于是温提骁征得婉凝同意,搀扶着她下了马车,吩咐府内下人们赶紧修好,他俩则全当春游踏青去,沿着那乡郊小路一径行至那处青砖碧瓦的宅邸。
及至到了宅邸的大门前,温提骁让婉凝静静候在一旁,上前叩了几下门环。
三声叩响过后,大门洞开,门后是一个满头白丝的耄耋老头正颤巍巍地拄着拐杖。
温提骁朝老头子拱了拱手,道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那老头沉思片刻,才以拐杖点地,同意温氏兄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