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立春。
这一天灰蒙蒙的,明明打了春,风里那微弱的暖却根本不能吹散这积压许久的寒意。路上外出购买年货的人们都裹紧了大衣,蒙蒙细雨洋洋洒洒地拂在面上,一眼望去只觉得所有人周身都罩着朦朦胧胧的水汽。
陈乘云已经在北平站前站了一个小时。
周围的人路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他扣着一顶毛呢帽子,深绿色的风衣剪裁整齐地服帖在身上,黑色的军靴已经满是水珠,却还是看得出来皮料昂贵;身形修长而挺拔,抓着黑伞的手指节微微泛红——若是再细细打量几下,还能看得到尚还年轻的脸上五官立体如天神,此刻却薄唇紧抿,眼睛沉沉如寒潭,似是已经没有了生气,石塑般伫立在这方圆之地。
一个身高尚未及膝的幼童嘻嘻笑着从他的身边跑过,回头看了看陈乘云,突然伸出手来拉住了他风衣的边角:“大哥哥,你在等人吗?”
陈乘云低下了头,目光落在了孩童脸上——眼神方一触碰,孩子心里突然涌上了说不明的恐惧,手上不自觉地抓紧了衣服,脚步急急后退,却一下把自己绊摔在了水泊之中,随即“哇”一下哭出了声。
旁边的妇女听到声音,这才急急忙忙跑过来抱住男童,刚要抬头质问眼前的男人,却看到这冰块竟然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是神赐之笔,他浅褐色的瞳仁里终于有了温度,那过分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丝丝血色。
妇女一时间看的呆了,甚至忘了要说的话。
陈乘云抬手拍了拍自己被孩子扯皱了的大衣,向下瞥了一眼,慢悠悠地竖起了食指放在了唇边——女人猛地打了个寒战,抱起孩子跑进了雨中。
到马路对面商铺的屋檐下,女人这才回头心有戚戚地看了看他的背影——那人哪怕是刚刚有了色彩的眼神,也透露着微微的血色——若是再多问一句,她毫不怀疑自己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多说上一句话。
还有五分钟。
陈乘云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走到了出站口的栏杆前面。
火车隆隆地进站了。从列车上下来的熙熙攘攘的旅人推搡着向出站口涌了过来,夹杂着长途旅行的气味和尘土,各色的口音一下子充斥了刚才还空旷的车站。
陈乘云没有动。
那人果然是最后才走了出来。在他走出转角的一瞬间,陈乘云就看到了他。
倒也不是因为看得仔细,而是那人实在出挑——普通的汉子都比他要硬生生低半个头,干净的小西装里白色的衬衫因为旅途而有了一点点的褶皱,第一个扣子都已经松开——想来是路上冷而裹紧了外套——这人也不在意,只是睁着大眼睛在站外搜寻着什么。
在看到陈乘云的时候,他终于眼睛一亮,径直走了过来:“大哥,你是来接我的吗?”虽然一看便知他已经成人,眼圈下也倦意深沉,但那漆黑的眸子里泛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熠熠光芒,像极了某种人畜无害的生灵。
陈乘云歪了歪头,眯起了眼睛,嘴角的笑意越发温柔:“我可以是来接你的。”
也不管对方因为这话微微的怔忪,陈乘云直接把伞递到了两人之间,已经僵硬的手肘也微微向上提了提——他们仅仅差不多高罢了——那人却不喜欢被伞遮住视线。
陈乘云的家离北平站仅仅一刻钟脚程。
那把黑伞大的出奇,把两人严严实实护在了里面。陈乘云只是低着头引路,青年透过伞边,细细看起了北京城。
路边四合院低矮的围墙上雨水顺着瓦片时断时续地成了线,把墙壁的颜色染得越发深沉肃静,门檐边灯笼上大大的“福”字因为浸了水,微微地晕了开来。偶尔有穿着军装的日本人嬉笑着经过,惹得他直皱眉头:“怎么北京城里也这么多人日本人?我还以为这里还很太平。”
陈乘云伸手捞住了差点踩进水坑的人的胳膊:“比别的地方好一点,现在哪有能完全太平的地方。”
青年小跳了几下才稳住了身子,又被拉着快走了几步,才发现人慢慢稀少了下来。陈乘云也在这时停下了脚步,把伞往身边一推:“你刚到北平,想来会是饿了,我给你买些吃的。”
不等他拒绝,那人已经立起了衣领,走进了旁边的糕点铺。
看到风衣隐在了店铺的门中,门外的人想了想刚才听到了的那几句话,总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似的犯痒——和他听过的所有人声都不一样,陈乘云的嗓音极好听,如同打磨光滑的玉石,温润而带着丝丝凉意,其中的稳重安宁更是让人安下心来。
他想再多听他说上那么几句。
不一会,陈乘云手中握着还冒着热气的糕点,向他走了过来。大红色的条挂在风中微微抖动,铺子上“抬头见喜”的横幅也被衬得开始有了温度。热气氤氲使青年开始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此刻如同泡影,朦胧得不似人间。
“枣泥糕,”那人用指尖掐着牛皮纸包:“快元宵了,来的人多,你才能运气好碰上这刚出炉的,尝一口,你会喜欢。”
那块枣泥糕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