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罗又一次在午夜梦回时分来到了被炙热火舌渐渐吞噬的花崎宅。
一手裹着沾shi了水的宽大外袍,香罗被母亲拽着,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从隐蔽的狗洞仓皇钻出。
被熊熊烈火烧灼扭曲的惨叫犹在耳边回响,明明惨烈得难以辨认,香罗却听出了那是从小就伺候她的老仆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老爷夫人——”
“小姐,你在哪儿!快、快逃……”
……
香罗侧过脸却没有回头,摧枯拉朽的寒风带过树木枝丫的沙沙声足以掩盖她们仓皇的脚步,也带走了原本高热量的体感温度。远处飘摇的火舌变得渺小,宛如摇曳的永不熄灭的火花,随着滚烫的热焰散发着血腥的美感。
不知逃了多久,久到原本还滴着水的袍子已经半干。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头上脱落,带着水汽缀在身后,脸颊被灌木丛刮出血痕,若是从前,她怕是早已哭哭啼啼得不像样子,现在却强作镇静。
不能停下!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死!
大脑被这唯一的念头斥着,却也强烈到支撑她一步一步迈开双腿。哪怕下肢已经沉重得犹如灌铅,哪怕被拖拽的手臂拉扯得隐隐发痛,她也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努力跟上母亲急促的步伐。
可两个久居深闺娇娇儿的脚程,怎能和身强力壮的天人士兵相提并论。
哪怕已经拖延了不少时间,身后窸窸窣窣重重踏下的脚步声仍旧步步逼近,甚至还能听到猎人享受着这场追逐战的刺耳尖笑。
前方已经能隐隐看到树林的边界,出了这片树林就是上千亩良田,应该说曾经是良田,现在,已经被曾以此为生的人们抛弃,只剩下良莠不齐的稻草被零星的炮火轰得七零八落。若是跑到那里,没了高树矮灌这些天然的遮蔽物,只怕身后的天人想要抓住她们就更加轻而易举。
过去风流貌美的花魁、后来有名无分的花崎夫人、以及现在紧紧攥着她手的——她的母亲此时放慢了脚步环顾四周,随后抱起她小心翼翼钻进一片灌木丛中,然后将什么捏进了她的小手里,用力得仿佛要捏进她的骨髓。
“香罗,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看不清母亲是带着何种神情说出口的,眼前仿佛被一片薄雾蒙住,只记得母亲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好像知道母亲要做什么,张了张嘴,想要阻止,只是被恐惧遏住的声带怎样都不能发出声音。犹如砧板上待宰的羔羊一般,小小的香罗含着泪无力的摇头。
“香罗,待会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在这儿藏好,绝对不要发出声音,也不要轻举妄动。”
“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咬着嘴唇拼命摇头。
“答应我!”母亲加重了语气,只是天人的动静越来越近,她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泛着青紫的嘴唇颤颤巍巍道,“快点答应我!”
她抿了抿已经干裂的嘴唇,只能抽泣着缓缓点了下头。
母亲欣慰地笑了,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细心地掩盖住周围杂草被碾过的痕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要将这张她最割舍不下的脸用力地刻印在脑海中。然后,决然地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香罗几乎要哭出声来,她赶紧将自己的手腕塞进嘴巴,牙齿狠狠地没入软rou中,堵住了几欲宣泄而出的嚎啕。
她乖乖地遵从母亲的指示,一丝一毫的声响也不泄露出。
她听到那些凶残的天人顺着母亲跑走的方向追去,听到母亲痛苦的惊呼,她也仍不松口,仿佛这样就能够掩饰内心的惊慌与悲痛。
她孤立无援地蜷缩在一株枝叶茂密的矮树下,瑟瑟发抖,原本带着血色的手指也在寒风中逐渐青白僵硬。她在心中默默定下一个期限,等到天明,她就算是安全了吧。
可惜天意向来不由人心,夜晚的寒风裹挟着肃杀的冷冽,带着由近至远的搜查声纠缠着她藏身的矮树丛。周围的草木仿佛故意拍打在她身上,她也不觉得疼,高度紧张的神经已经让她的痛觉不甚敏感。
手腕被牙齿切入的地方伤口愈发深入,除非隔着相当近的距离,否则普通人根本闻不出来。
十米之隔的天人之一忽然抽了抽鼻子,淡淡的血ye的味道随着草木的味道钻入鼻腔,他停了下来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着什么,然后带着恶意咧开嘴露出獠牙朝同伴比划了几个手势。
没有听到周围多余的动静,长时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有些松懈,香罗品尝着舌尖传来的铁锈味,僵硬地保持着现在的姿势。
不对!
周围静得反常。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听到他们离开的动静!
求生欲催促着她赶快逃跑,但长期保持着同一姿势的麻木导致她腿上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心道一声糟了,就看见眼前密密麻麻的枝丫被一股寒光劈开,天人那张青黑狰狞宛若修罗的脸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