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入悬崖、全身骨头都被摔断的幼童,只因有人接手,尚未痊愈便被送出了苏家的大门。谢柔可以理解这种对异类的恐惧,却没想到有一日会在自己的好友身上见到。
她还记得上一次拜访苏家,对方是如何笑着说那孩子玉雪可爱,如何两眼泛光地规划那孩子在苏家的未来。苏家夫妇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对这个收养的孩子自然视如己出。听他们家的下人说,豫珍对这个孩子百般呵护,还会亲自给他做糕点、盖被子。那孩子虽有些痴傻,可也知道谁对他好,不然不会在遇到山匪时拼了命救那些大人,最终与匪徒一同坠下山崖。若事情到此为止,倒也算是一番佳话。
——可偏偏那个孩子活了下来。
听说是在山崖下面发现的,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天,谁都没想到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这孩子还有气,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明明全身骨头都断了,一动也不能动,这么多天不吃不喝,他如何能活下来……?
正常人不可能这样。所以,他只能是怪物。
一个无法以常理解释的,怪物。
在来苏家前,谢柔知道,她的好友一定承受了非同寻常的压力。有一个非同寻常的养子对豫珍这样的人家来说并非好事,既然连她都听说了这件事,此时的苏家定是流言蜚语不断。她也做好了安慰对方、支持对方的准备。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最不能接受这个孩子的,就是被这个孩子救了的豫珍。只因为他异于常人,便将救命之恩、母子之情通通抹消。
“那孩子,不,他根本不是什么孩子……我连一刻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怎能如此?
“对,是他用石块重伤了好几个人,又是他把那些匪人的头目撞下山崖,可一个小孩子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豫珍怎能……如此?
“五十多天了,他就躺在那儿,不能吃饭,不能喝水,竟然还没死……这、这还是人吗?”
豫珍脸上的恐慌和惊惧是如此真实,与先前那个温柔的慈母判若两人。谢柔看着陌生的好友,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恍然明白一件事。
——豫珍他们,其实并不希望这个孩子回来。
倘若那孩子死了,他们会一辈子感激不尽;可他以这般匪夷所思的模样活了下来,所以只能被看做怪物。
“……既然如此,就把那个孩子交给我吧。我会带走他。”
直至今日,谢柔都记得豫珍听见这句话后的如释重负。她不想评判对方,也不想因此事与好友产生什么罅隙。只是可怜那个名为北洛的孩子,被她抱出苏家大门时,骨头都没长好,还挣扎着转向曾经被他称为“母亲”的那人,亲眼看着对方命仆人关上大门。
走了许久,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她不要我了。”
“北洛……”谢柔轻轻拍了拍对方瘦小的背。
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伤却不然。在那之后,北洛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乖乖地躺在床上,让他吃药他便乖乖张嘴,给他换衣他便乖乖伸手。有时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有时则会用那双深灰色的眼睛盯着他们,一眨不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无人能知。
谢柔猜测,因为豫珍的事,他对他们应该也有戒心。前一个家庭既然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他,难保下一个家庭不会。要想让这小兽一样警惕的孩子安下心来,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慢慢来吧。”曲寒庭安慰道。
当初带回北洛,她没有与夫君商量。一是因为对方不在场,二是她了解对方,若他知道此事,定会赞同她的决定。曲寒庭的反应确实如她所料,不仅接受了这个孩子,还主动提出将对方收为学生,做他的第一个弟子。
辞官以后,这位崇尚君子之风的男人就一直想在乡间开设学馆,教化子弟。只是还未想好定居何地,教哪里的学生。如今他的妻子倒是给他送了个学生来。
“还是要看那孩子自己的主意。”谢柔提醒道。
“那是自然。不过……夫人也说那孩子异于常人。经历了这些事,心中难免生出芥蒂,若想在这茫茫人世活得自在,还是得有人细细教导才是。”曲寒庭道,“若不想……寻回亲族,做他自己,也是一条路。”
“我记得豫珍曾说,他们是在去往山东登州府的官道上撞见的北洛,猜测他是从那边来的。我已托人去那里打听,或许会有所发现。”
“看来夫人早就想过了。既如此,便听夫人安排。”
于是待北洛伤好,他们便带着他往登州府移动。路上,北洛依旧什么话也不说。不问他们为什么要走,也不问他们去哪里。像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一对眼珠却会跟着他们的身影转动,又像是……等待他们厌弃他的那一天。
无论如何,他们都一如既往地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如今正是端午,这应该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节日。
“北洛,来。”谢柔轻声呼唤。
北洛愣愣地转过头,呆了片刻,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