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懂事起,路小宇就是亲戚邻里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别的男孩子还在院子里追着球跑,玩泥巴玩得一身脏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看完一整份的少年画报。
他的天性大抵如此,总是偏向于循规蹈矩一些,长辈说的话几乎没有忤逆的时候,对师长、同学都友善有加,不争不抢。最重要的,是他很偏好数字一类条理分明的东西,上学时候对旁人来说枯燥乏味的算数公式,对于他来说则像有无穷乐趣,不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最后计算出结果,他的心情总是高涨的。
察觉到儿子身上的这项特质,家人才在最终的商议下为他选好了大学填报的志愿。
说来也奇怪,他们一大家子,祖祖辈辈都在铁路运输体制里工作,亲爹还是个干警察的,周围认识的没有一个是干财经贸易类工作的,也没有做生意的,相关的专业压根不懂,更谈不上为孩子提供什么知识和眼界,就那么凭感觉,道听途说地选了专业,没想到路小宇倒是真的考上了。
从武大毕业以后,路小宇还有继续读研深造的计划,这一次,他查询了一下专业的国内排名,发现国际贸易排名第一的学校是在北京,便收拾了一收拾行李,转年就考到了对外经贸。
这一路考上来,他没怎么吃过苦,似乎数据、记忆、分析、类比这样的工作,天生就写在他的血ye里,他生来就擅长。
想起刚来远播的时候,夹在一大批同期管培生里,他原本也打算继续保持着自己的一贯风格,在小组作业里安安心心负责自己拿手的数据处理工作,做好自己该做的,把展示的活计留给别人,那样让他感觉安全、感觉舒适,是方南给了他当头一棒,严厉地告诉他,所谓职人,已经不同于做学生的时候,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走出自己的舒适区,挑战不可能。
曾经,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方南的良苦用心,甚至还堵着气同对方闹过别扭,可是现在,当他一门心思,卯足了劲要大干一番的时候,方南却用同样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他——
先做自己最擅长的事。
路小宇在满是灰尘的简陋办公桌前坐下,放下笔记本电脑的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寓意的,他对自己说,仔细地想一想。如果不擅长人情世故的话,就不要去想人的事,将所有的信息当做编程语言里的一条条代码,再放在一起分析看看。
所谓的计算公式,不也是大量信息叠加在一块,经由足量的观察后总结出的既定规律吗?
郑铭源想要他留在陆沁身边,是希望就近找到陆沁的马脚,什么样的马脚,自然是如他所说,过往的这些年里,远播地产部在地方政府的招投标案里违规Cao作的证据。
而方南想让他做的,是不要被部门边缘化,一定要想出什么办法,让陆沁非要做点什么,将他赶走不可。
赶走一个新上任的总经理助理需要什么条件?
至少需要重大的失职行为才可以。可是仅仅只是失职未必就是陆沁想要的,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从来都不会是陆家人的眼中钉,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自己似乎在为郑铭源办事的这样一点联系。
那么如果自己犯下的错误,正好可以被证明是出自于郑铭源的授意呢?
这恐怕才是对方最乐见其成的方向吧。
但是这两样条件到底要怎么同时满足呢?尤其是,最好不要真的捅出什么篓子,连累到方南才行……路小宇不禁闭上眼睛,一边使劲把那天夜里在饭局上郑铭源说过的每一句话,提供过的每一条信息都回想了一遍,一边又抓起了自己的头发。
头痛啊,即便是理出了脉络,做这样的事情仍旧不是他的强项,但他得更用心一点才行,想想看,想想看,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是方南的话,他最怎么做。
正纠结间,放在桌上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之前的界面还停留在方南发过来的那条信息上,路小宇捡起来,发现这次,打电话过来的人换成了张士峰。
“第一天正式上岗,感觉怎么样?”张士峰在对面没心没肺地大笑,背景音是叮里啷当的儿歌和孩童的笑声,他没受处分,留职查看一个礼拜,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孩子去游乐园玩。但他似乎并没有忘记路小宇这个后生晚辈。
“地产部邪门的很我跟你说,跟他们总经理的气质一样,隐丝丝的,我看风水也不大好,你工位安排在哪了?资料室?不会吧,那地方都不朝阳,我们以前都叫那儿盘丝洞来着。上班第一天,给整得够惨的啊,还顶得住吗?”
“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我。”路小宇回答说。
“我担心你做什么,你又死不了。”张士峰在对面反驳说,“我是出于人道主义关心你一下,毕竟把你招聘进公司的人是我,不管你以后跟不跟着我干了,总得问一句,上班第一天,开心不开心。”
开心吗?好像不怎么开心。可是不开心吗,好像又没有。
路小宇品味着此刻的心理活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已经比第一天到远播报道的时候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