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便是八月十五了,也是师父的忌日,想来我入岛,已经过了这许多个月,不知岛外又是经了怎样一番变化。自春及夏,岛中桃树,也谢了繁花,犹如洗尽铅华,倒是枝叶葳蕤,一片碧色。
今日白老也回岛了,我去见他,他看见我,却是欲言又止,我欲追问,白老却只是叹息一声,劝我最好早些出岛去。
我心中疑惑,难道岛外又有什么风云变故了么?是不是江湖上在我留岛的这几月出了什么大事?
只不过没想到用了一个多月的光景,从东海无名岛至黄河边雍州一个小小酒家村,一路上陆路水路交替不断,过了长江又过黄河,这样大费周章,却只从雍州带回了两坛烈云烧。
只是临别时他从怀中掏出一份桂花糕。我接下了,却是哑然失笑,这白老,难道还当我是个孩子吗?
八月十五月圆夜,若是晴夜明月朗照,月上中天那一刻,霁月清光,无名岛外所缭绕的烟障便会消散,外人欲入岛,挑那一个时辰便是最好。
迷雾散,海岛现,与其遮掩,不如敞亮。
于是八月十五的晴夜,岛上灯火通明,一夜不绝,是为迎敌友。
因而岛上时有在团圆夜还出海捕鱼的渔人,相互传说海上有琉璃仙山,八月十五设仙筵,远远只见灯火玲珑剔透,五光十色,与天上皎月交相辉映,犹如神仙化境,而船只又近不得。
只是今夜,暴雨欲来风满楼。
乌压压一片重重叠叠厚重的云,像连绵一片的乌甲军来势汹汹,夏天的暴雨,犹如将天空撕裂开了一个巨大口子,雨水滂沱,如同倾盆。
不止暴雨,海上还有狂风,卷起一排排巨浪,如即将脱笼的凶猛巨兽,冲撞着无名岛,一座孤岛,茕茕漂浮在海面之上,在似乎毁天灭地的暴雨之中如同一截海上浮木,岌岌可危,任雨打飘萍。
虽然这幅天气看上去十分可怕,但岛上一到夏天暴雨之日,便会如此,岛上之人,早已习以为常。此刻都门窗紧闭,熄了灯火,只等雨夜过去,明日曙光再临。
只是不知为何,眼皮跳得厉害,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便点了蜡烛,盘腿坐在床上,索性将那月前发现的牛皮纸缝制的小本,翻出来看看,窗外暴雨倾盆,雨声哗啦啦作响。
然而此刻,千寻楼的木梯上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即使在电闪雷鸣的轰隆闷响中也让人惊心,我心中一惊、手一抖,那小本子就掉到了床上。
“独步寻!”门重重地被推开,卷起一阵风将桌上的烛火吹熄,却见昏昧的室外阿七孑立的单薄身影。
“阿七,快进来,怎么如此惊慌?”心中讶异,这月余里在阿七的施针用药调理下,我身上功力稳定在了二成,虽然实在有些缓慢,但心中安慰自己离出岛手刃叛徒的目标已经不远了,而自上次碧丝蚕之后,阿七若不是心情不怿,与我言语龃龉,已经不再直呼我名字了,虽然费了我好些时间适应。见他这副模样,急忙走到他的身边,关上门,又将烛火重新点燃。见他只是伫立在门边,却是一动不动。
天边一道闪电劈将下来,照映出被我挂在墙上的三尺雪一片铮然雪亮,一瞬间恍花了我的眼,又照见阿七被雨水淋得shi透的身子带着青光,犹如刚从水中爬出来的水鬼,“阿七!”我心中砰砰直跳,不知何故竟然有些害怕,上前一把抱住他,见他头上的shi发一缕一缕在粘在额头、脸颊,浑身上下无不在滴水。
然而他的身上,却是一股子扑鼻酒味。
这味道,似乎是`````烈云烧!?
“师兄`````”阿七声音有一些颤抖,似乎十分努力才将这句话说出了口,又带着隐隐希冀,不知为何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即将溺死之人伸手欲要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心中一悸。
“阿七,阿七,有师兄在此,你莫要惊慌。”我不知他怎么了,像哄一个孩子般,一面拍着他的背,一面出言安慰。心间五味杂陈,一些以往被埋没的记忆慢慢涌上脑海。
原来阿七从小就十分惧怕雷电,常常在夏天暴风雨夜抱着石枕一脸惊恐地拍开我卧室的门。只是他那时年少,我以为只是小孩子胆子小,没想到如今成了翩翩少年,对暴雨闪电还是如此恐慌。
记得有一次雨夜他扑到我怀里,大哭着问我是不是他的哥哥?又告诉我他的娘亲逝世了,不让我告诉师父,当时他哭得声嘶力竭,我怎么哄也哄不住,后来竟然昏厥过去,当时我以为他被雷电惊得说了胡话,毕竟那时好像只有六七岁。
“师兄、我、我``````”却听在我怀中的阿七突然哽咽,极力想说什么,然而就像被扼住咽喉般,不能言语。
“阿七,别急,你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你有什么话,慢慢说。”阿七似乎喝得不少,烈云烧入口温绵,后劲却是极足的,我一手顺着他的背,心中有些疼惜。想来自己对这个师弟,果然是十分不同的。
“师兄`````”然而阿七却是将脸埋在我肩头,那声音如泣如诉,隐隐一声抽噎,之后便不再说话,我竟是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