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半透的厚胶帘走进去,粉红色日光灯,落地电扇呼呼地响,墙角有台紫外线灭蚊灯刺啦刺啦的。沙发上横七竖八的一排白腿,香水混着一股仓库里久贮的气味在温暖的微风里一阵阵飘过来。郑绥川咳嗽了一声,手肘撑着柜台轻声说,按摩。
“单项还是船套啊?”妈咪的东莞口音是洗头房的不可撼动的Jing神旗帜,让他觉得亲切。他扫过台上塑封的价目表,手指点点其中一项说,这个。
“相熟的女孩子有吗?”郑绥川摇摇头,看她动作迅速地取出一个号牌递给他,“2号!”一个娇小的女孩从沙发上站起,朝他走过来,低声说,“跟我来。”
郑绥川由她领着往深处的隔间走,走廊里昏暗的光像旧油画上污浊的清漆。走到某扇门前进去,门背后是一张单人床,看不出颜色的床罩绷得很紧,给人一种干净的错觉。姑娘伸手去解他的裤子,他红了脸,说:“能不能先聊聊天?”
今晚有风,不算太热。南方晚春的天气,连空气都在发情。郑绥川掀开门帘走出去,转身去了公交车站。他在站台上一边等车一边抽烟,拿手机查卡里的余额。路灯还没亮起来,天仍然是种温吞吞的蓝,小摊上的灯牌五颜六色,迫不及待从呆板的背景里跳脱出来。傍晚的街道人烟稀少,多的是飞驰的摩托车,闷响着驶过坑坑洼洼的泥地,身后扬起一道尘土。
公交车是公交公司临时调度的专线,半个钟头才有一班,他抽完一支烟,等了不久就来了。走上去刷了卡,车里空荡荡的,他在后面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他看向窗外,这片是新开发区,正值本地人拿着拆迁款搬进城里,外来人口陆续迁入务工的阶段,到处都在搞基建,噪声不绝于耳,公交车在土路上摇摇晃晃了几十分钟,才终于到市区范围,离学校不远了。
到学校的时候他起身下车,去宿舍收拾东西。博士生的宿舍楼从70年代开始就保持着原样,一直为学生和青年讲师所诟病,今年上面突然拨了笔款子,学校终于决定趁暑假翻修宿舍,他们这些留校的人只能自己找住处。他本科毕业那年和父母吵了一架,从此没再和父母要过钱,不想因为这种事开口。他想起前段时间采访时听小姐们说开发区附近有几家新开的洗头房正在挖人,正好去做田野调查。导师知道这件事,特地从项目经费里拨出一点给他。她这段时间在国外开会,在邮件里给了他一个联系方式,让他去的时候找这个人,住宿和介绍她都会安排。这类调查较为敏感,需要“引路人”,像是老板和妈咪一类,老师给他介绍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之前大多只做助手的工作,因为有导师带队,即使偶尔单独采访也有底气,导师知道他不善交际,总会先去打好招呼。打了招呼去研究,小姐通常很配合,即便不总说实话,采访也总体顺利。导师却仍然觉得他不够接地气。这个领域的研究者一直女多男少,郑绥川是她唯一的男学生。你要自甘堕落,这是她最常说的一句话,从一个草根社会组织负责人那里学到的。但她又不让郑绥川装成嫖客去做研究。这样她们就只会跟你演戏,她说。郑绥川唯一比较有优势的是做男客的访谈,女大学生很难开头的话题,只好由他去跟他们喝酒然后聊。
郑绥川到宿舍把随身的行李打包好,坐在桌子前整理在发廊里和2号的访谈——他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出于研究lun理,这样也最好。
“我是X大的,做性社会学研究,想——你不要紧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他的声音和平常不一样,很难分辨是因为还没习惯录音机里自己的声音还是太过紧张。沙沙翻纸的声音过后,他又补了一句,“别担心,钱我会照付的。”
“研究?”她显得很困惑,这两个字对她来讲确实太不知所谓了,但她很快就找到了重点,“博士生,读书人嘛?”
“对……我想访问你。”
“哈哈,”录音里面女孩的笑声显得很遥远,“那访问完了干不干?”
她年纪还小,成熟小姐的泼辣和老练其实只学到皮毛,但他仍难以招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不。”
“那你想听什么?”
“先说你想说的,”郑绥川说,“具体的问题我再看。”
郑绥川的运气不错,她显然是很有倾诉欲的人,录音机上的波形纹路跳动着复述起她的生活。郑绥川知道那是因为她的生活太无聊了,但仍然很感谢她的坦诚。
“……我是外地来的嘛,”女孩说,“你听我没什么口音吧,我学了很久嘞,骗客人说是本地人,重点高中毕业的,其实我初中都没读完。”
郑绥川记得那时自己在想,客人其实并不在意你从哪里来,读过多少书。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年轻女孩儿一定比他更清楚这些。
女孩说自己从小就不爱读书,初中的时候有个男老师喜欢揪她耳朵,她怕他,不敢去上课。她说,我爸爸打我,用皮带,血都打出来了,我还是不肯去,后来就没去上学了。
郑绥川问她:“再后来呢?”
“我在家里待了几个月,阿姨介绍我进了本地的袜厂,干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