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那是秦嬗,她纤纤身量跪坐在案几前,几上放着些许酒馔和果品,她头发乌亮柔顺,不着任何钗饰,她眉目低垂,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孟淮突然觉得这幅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微微撑起身子,细细地盯着看了好久。
门里门外,秋色潇潇,落叶寻根,万物无声,只有一个少年的眼神注视着一个女人。
他看了很久,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孟淮摸不着头脑,好像前世他就这样注视着一般。这边秦嬗似乎结束了,她提着裙子站起身来,孟淮的眼神已经追随着她的动作。此时,一阵秋风吹来,秦嬗举袖去挡,风托起广袖,整个人仿佛如鹤乘风起,孟淮忽然睁大了眼睛。
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秦嬗特别像魏帝赏赐给孟洁的画中人物,而那些画是从敦煌的佛窟中印拓下来的,神女圣洁高雅,静水流深。
“小侯爷要看到什么时候?”
“……”
孟淮第一个念头是要不继续躺下装睡,但秦嬗都看到了,他再装模作样实在有点傻,孟淮只好硬着头皮起身。
“对不住,”孟淮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不好意思地说:“叨扰公主了。”
“无妨,这茵犀香是西域进贡,香味浓烈,可能跟小侯爷的药相冲了。”
孟淮细看,果然原本正堂中两个熏香的博山炉不见了。
“多谢公主。”他道。
秦嬗颔首,端坐着查看他今日的功课,孟淮乖乖在一旁。
另一边,宫女陆续进来收拾东西,将那些吃食都撤了下去,“就收拾了吗?”孟淮疑惑地问:“我还以为公主要宴客。”
“不是宴客。”秦嬗道:“今日是我母妃的忌日,所以摆了贡品祭奠她。”
孟淮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戳到了秦嬗的伤心事,道:“对不住…”
“小侯爷一日要说几个对不住,”秦嬗道:我并没有这么多规矩。”
孟淮温声道:“公主惦记着母亲,能在往生之日祭奠,她在极乐会保佑公主的。”
这话与其是说给秦嬗的,还不如是说给孟淮自己的听得,他的眼神失焦,惶惶地望着门外某处,秦嬗瞥他一眼,见孟淮眼尾微微发红,说不定是想起了燕国皇后。
“是吗。”秦嬗自言自语。
“当然了。没有母亲不爱孩子的。”孟淮笑了,笑意柔和温暖,他的声音也真诚笃定,秦嬗望着他,感叹这是多么单纯善良的一个人啊…
只可惜…
秦嬗低头笑了,带着明晃晃的讥讽,孟淮顿了顿,“公主,你怎么了?”
“没什么。”秦嬗一面笑,一面摆手,道:“我只是觉得小侯爷…你也太自以为是了。”
没来由地,秦嬗的态度又大转变,她站起来,孟淮还是坐着,仰着头看着她。
秦嬗道:“小侯爷,快收起你的悲天悯人,你才活了多久,见过几个人?我的母妃并没有小侯爷想的这么好。”
“实不相瞒,”她冷冷地说,“母妃生我乃是陛下强取,她视我为平生耻辱。”
孟淮的神色rou眼可见地变了,秦嬗的身世他也知道一些,可怜秦嬗与自己一样也是魏国铁蹄下的牺牲品,故而认为彼此能感同身受十之一二。
没想到,秦嬗淡漠地环顾玉堂,慢慢道:“这宫殿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在我的印象里,母妃时常情绪低落,一日都没有一句话。整个玉堂如灵堂般安静。至于我,我是不能出现在她面前的,我只要出现,母妃必定会生气,会想到她所遭受的耻辱。她也会将那份羞辱的怒气发泄在我的身上。”
秦嬗看出孟淮的惊讶之色,她却格外平静,“震惊吗?我身为一个公主,居然是被母妃打大的。陛下只临幸母妃一次,对我没怎么管过。对她而言,是件好事,对我而言,却是祸事。没有得到公主应得的尊荣和保护,就只能任人欺凌。七岁之前,我与宫女无异。七岁那年,我终于有机会能够见到陛下,因我能背出一段子虚赋,得了陛下喜爱。那几天陛下破天荒地来了玉堂,两月之后,母妃又怀孕了…”
秦嬗还记得太医刚走,谭姬就把她叫到跟前,殿门锁住谁人都不能进来。秦嬗还没明白过来,谭姬便拳打脚踢过来,若不是她怀着孕,身子虚弱,秦嬗那日要被谭姬打死也未可知。
谭姬一边打一边哭,一面还在诉:“为何要冒尖,为何要跟其他的公主争个高下,现在我又怀孕了,你高兴了?!”
秦嬗那时八岁不到,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如果父皇喜欢她,宫里那些姬妾、嬷嬷就不会欺负她了。最直接的,送到玉堂的饭菜也不会再是冷的了。
可秦嬗没想到谭姬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她最后实在受不住了,保住谭姬的腿哭喊道:“娘,我错了,我错了,不怀孕就好了嘛,别打我了。嬗儿真的疼!”
谭姬听完,又急又气,加速猛掴了三四个巴掌,打的秦嬗脑袋发晕,人都懵了,最后谭姬没了气力,跌坐在地上抱着女儿一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