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藥效一晚間就得到紓緩,醒來頗有點恍如隔世的茫然,那個夢境雖記得卻遙遠,抬眼天昭還保持著側躺的姿勢,仿佛一夜都沒變過,真如他承諾的一樣,一張眼就在眼前。
只是合眸假歇的他感受到動靜,探手摸上她的額:「還難受嗎?」
「沒事了。」她回答,多手撥弄他襯衫上的鈕扣,他低了低頭,盯住她好一會,像是下定決心才開口喚她:「小艾。」
也許是晨早的溫度怡人,又也許是陽光灑進來的角度正好,他輕輕的一句叫喚竟叫她的心微動,像包裹成繭的一隻蝴蝶在裡面拍翅掙扎,快要破繭而出:「嗯?」
「我手好麻,你能起來一下嗎?」蝴蝶又靜止下來,穆艾扯扯嘴角,應了聲哦,掀起被子坐直,回身看天昭雖已回復自由,但仍一動不動,那隻被她枕了大半晚的手癱軟在原位。她故意戳了戳,就如被電撃一樣低叫了聲,卻無力收回去,只能任覺得好玩的又再戳弄幾下,咬著牙關忍去麻痛。
「你傻不傻,換個枕頭給我墊就好了吧。」
「怕吵醒你,下次知道了。」他說罷後知後覺為自己理所當然的下一次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似乎沒有察覺,不發一言下床。
他的手麻好久了,無奈實在留戀那個親密的距離才一直忍耐著。她一離開,被窩中儲了一晚的熱度陡然散去,他懊惱卻不好挽留。穆艾下地沿著床繞了半圈,在另一側又爬回來拉過他的左手。他以為她還想枕著,沒有反抗攤開,她拽起他的手袖,在反應過來之前按住他臂彎上的針孔和瘀青。
能打成這樣,不是長期病患要吊針,就是遇上個眼瞎的護士。他避開不看她皺起的眉頭,努力提手把袖子拉下來,被滑下來躺著的她抱住:「楚時不會想救我的,那個人是你吧。」
在大學她把他撿回基地之後,他們就沒有再正經的相處過。穆艾一個月大概有一半時間都在外面。基地的大鋼門不會開放,她每次回來都領著人從側門而來,研究所的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側門,他佔了前頭的工作桌,邊聽著離子機旋轉的刷刷聲,邊盯著下方不遠處的門。
會出入基地的人不多,外面是什麼可怕的環境,平民光用想像的都不敢接近那道門半步,所以每一次有動靜,他都會注意到人影晃動,接著是她的模樣、她的背影,門打開時吹起髮梢,舉起一隻手隨便按住前髮,迎著風而出,影子消失在門板後,他就收起目光,享受接下來長達數周甚至數月的煎熬。
出去時頭髮還短,回來已長及肩膀,永遠走在隊伍前頭,有時絲髮無損,有時受點輕傷,總是意氣風發。尤其是回來的時候,開門就是她放鬆驕傲的歡顏,照亮了灰濛濛的世界。
在這遍地屍骸的時代,她是他眼見最鮮活的人,如火之艷,如水之靈。
他早聽說她的計劃,明知是九死一生只能目送她離開,像過去無數次一樣,任側門的門扉最後一次關上。
然後一聲爆炸,化作漫天火花,轟轟烈烈、久久不散,確似她會死去的方法。
聽聞世界恢復正常了,光線從未開啟過的大鋼門縫中滲進來,耳邊歡聲笑語,互相道賀,這一次穆艾不再走在前頭。
杜羊聯同三個隊員偷偷把陷入冬眠狀態的她帶回來,她拯救了這個世界,卻只能屈縮在車尾廂,得不到一句感謝。
她臉如死灰,靈動自信的眼睛緊閉,全身佈滿藤蔓一樣的綠印,沒有呼吸和心跳。任誰看到都會說她返魂乏術。杜羊也猶豫萬分:「這真的可能嗎?」
可能的。
她只是生病了,生病了就能治好的。
他是如此堅信著的,
但無論她的身體在rou眼或報告上如何改善,即使她的手心有了微弱的溫度,還是沒有要甦醒的跡象,他和杜羊都差點以為失敗了,她是活著,失去了艷麗和靈動,沈睡在回憶中。
直到她睜開警戒的眼,抓著他的手防備。
那是他們第一次觸碰,如電流流經全身,把他只剩黑白的人生重新啟動。
大概病的是他,她醒來了,才是他的解藥。
「楚時不想你回來,」他重覆她的話語,關注點和她完全不同,他是聽說過她和楚時已經分手,但對實際情況一無所知:「你們分手分得很難看?」
她皺皺鼻不太願意詳述:「差不多吧,他說就算我活著也不要回來,結果不是死著回來了。」
語調不甚在乎,他了然喃喃:「他還真狠得下心。」
「你知道最討厭的是什麼嗎?」她提問卻沒有打算得到回應,立即就說:「就是他每次都是對的,每次都是有道理的。不聽他說之後他總是抱著個i told you so的態度,如果是他救的我,那嘴臉光想想都...」她誇張地打了個冷顫,把天昭逗笑了,她歪頭看他,冷不防一句:「所以為什麼要瞞著我?你怕我知道之後以身相許嗎?」
迎面而來的直線球把他砸得昏頭轉向,手上的麻痺傳到腦中,思考癱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