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信任傅希如的好处远比坏处多。
她知道自己还远没有收服这个人,然而既然暂时的目的相同,也就不去动他,任凭他继续超然——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天地山河,都将对她俯首,人,自然也是同样。
她等得起。
关于起事那一晚,公主究竟应该在哪里,众人也争论过,却拗不过卫沉蕤的看法。她不愿意留守公主府,因为消息传递不便,城门一锁,就只能听着动静猜测外头的动向。
然而其他人也不可能让首领去参与战斗,最多是让她在曾经赐给废太子,后来收回之后冷清寂静的镜园等待消息。
那里房舍众多,白天简装出京,夜里留在其中,既不会惊动太多人,又安全便利。他们自己人是知道如何传递消息的,在房舍深处点起几盏灯,也并不会惊动谁——守园子的人早就会被杀个干净。
欲成大事者是不惜人命的。
卫沉蕤到底是不大放心傅希如,于是叫他与自己同在镜园等候消息,之后一同入宫。既然是傅希如的身份敲开了宫门,事成之后也大可以说是卫燎召见他托孤。
紧张筹备之中,九月如期而至,卫沉蕤成功出京,与傅希如一起,在镜园安置下来。
她留了保护自己的人手,因为不好张扬,所以只有三五百人。傅希如先安顿这些人事,公主与侍卫在收拾好的内室。里面放着一张蒲团,不知为何,墙上居然挂着一张观音像。
本朝崇信道教,成为国教,然而佛家也颇有真意,信徒甚众。这里不是原先废太子一家住的地方,而是围绕中央的镜湖建立的亭台楼阁后面一排下人住的庑房,这张观音像,大概是废弃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倘使镜园曾经另赐他人,恐怕连这张画都保留不下来。
今夜公主不能心软,因此进来之后,就不再与侍卫对视,扭头细观这幅画。
她和母亲一样,崇信道教,不过先帝晚年却越来越笃信佛理,因此宫中人人都诵经,念佛,为求生存,卫沉蕤也背过两卷佛经。不过她毕竟很久没有端详过一尊菩萨,一照面只觉得陌生,后来居然有些惊心。
人人都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么,跪拜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欲念,好似香火供奉是一种交换,来换得神佛满足愿望。
她没有求过神佛,因为倘若天上真有神佛,人间不会遍处困难,求神无用,只有求己。
她只要一个结果。
这一路走来艰难十分,她也负过许多人,付出了所有代价,什么都可以放下。安稳的生活也罢,旁人的真心也罢,都被拿来糟蹋,往一池污水里投身,让滚滚波浪淹没自己,去追寻一个结果。
她的一生自从废太子的那一声巨响之后,就是停滞在原地,从未转动过的,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卫沉蕤看来,她仍然没能得到一个答案,仍然处于狂风暴雨中仓惶逃命的那一夜,好像一个持续多年的噩梦,再也无法醒来。
她只想醒来,只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在权力的中心,事情是没有对错可言的。当年太子在东宫屯甲兵,为的自然是和先帝日渐离心,加之卫燎养在紫宸殿,日渐成长,是个大威胁。做儿子的没有忠君勤王,做父亲的却也说不上全然无辜。
于是卫沉蕤也不谈对错。她因是女子之身而得以逃脱,未曾获罪,如今却要用男人的方式来找到一个结束。
她是谁的血脉,就是谁的血脉,她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
她不后悔。
傅希如正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等候消息。
今夜是最后一夜,天明之际一切就将见分晓,有答案。他等待了许久,牺牲了许多,甚至身家性命也不顾,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一夜。
行宫的宫门想必已经被叩开,然而这还远远不算到了最要紧的时刻。他所准备的一切都埋伏在之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夜风里有沉甸甸的噗噗声,傅希如站在风里,披着一件黑色的裘衣,等到万籁俱寂,天上星子疏疏落落洒下光,看到有人提着一盏灯笼对自己比了个手势,这才点一点头,紧起裘衣,接过递过来的剑,拔出来看了看。
这是一把好剑,锋刃上光芒如同流水,散发淡淡青光,好似一条被人捧在手里的白练。
他提着剑往里面走去,在路上遇到了公主身边的丝鹭。此行凶险,因此公主府里重要的人几乎是全都在这里了,方才那些响动到底惊动了这边的人,于是丝鹭就过来看看。
“驸马……”她才叫了一声,就觉得腔子里一寒,低头才看到胸口插着一柄锋利的剑,抬起头来想说话,血已经涌上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傅希如伸手接住她的身体,小心的放到地上,免得发出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
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寒塘渡鹤影,却没有人趁冷月葬花魂。他的脚步沉着又稳定,只手里提着的剑闪闪烁烁如同一盏杀气腾腾的灯。
公主所在的,就是回廊尽头亮着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