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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儿子都在傅希如怀里,简直没有什么琐事好忙,干脆叫人收拾好了御案,翻出表章来看。
看也是半心半意的,多数时候是看着傅希如给承明剥橘子。承明端端正正,坐在软榻的另一头,两手撑在身前,探过头来认真的看剥橘子的动作。
傅希如生的好,一向很有优势,就连剥橘子,做起来也比其他人赏心悦目的多,指骨修长,指尖先剥去朱红色的橘皮,再掰开一瓣,摘去白络,仔仔细细打理干净,往望眼欲穿的承明嘴里一喂。
现在的橘子多数都很甜,一点也没有酸味。
傅希如性子看着温文尔雅,其实内里是冰冷的,他对太子一向没有兴趣,不愿意沾手,是因为他不是会喜欢孩子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能突破这种界限。
他和太子熟悉起来,二人产生某种感情,还是平叛之后,成日相处。承明对人不设防,盖因自他出生,就从没有见过不喜欢他,不赞美他,不对他充满期望的人。傅希如照顾他,却复杂得多。
大约是因为他和卫燎都不愿意搭理对方,在一起时也很少说话的缘故。
卫燎也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傅希如先不愿意理他,还是他先抗拒和傅希如对话的,总之局面已经做成,想要改变反而举步维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觉得憋闷,恨不能从傅希如手里一把夺过承明扔给nai娘,和傅希如大吵一架,却连到底想吵什么,到底是对什么不满都说不出来,心烦意乱在一张宣纸上乱涂乱画,端详一眼,之间上面写了不知道几个“齐”,顿时恶向胆边生,扔了笔站起身:“出去走走。”
这话说的含糊,但他也不是想给谁说明动向,说完就径直出去了,好像是谁也不想带的样子。傅希如抬头看看,正好承明自己坐不住了,往他怀里扑过来,于是正好伸手揽住。
承明很会撒娇,这一点倒是与他的父亲不同。
卫燎的性子其实不算好,更不爱示弱与人,分明有所需求,甚至万分渴望,但好像总有一条无形的界限把他与众人隔阂,除非是死亡,否则无法跨越这条天堑。
想诱使他承认自己的无力与匮乏万分困难,因为他认定自己的身份,犹如默念迷惑心神的咒语一样,帝王的身份是他终生无法放弃的重压。
他无法与这重身份脱离,甚至在分明不情愿的时候,仍旧不得不为这个身份放弃一切,牺牲自己,不能遏制的做出他认为对,却万分痛苦的决定。
人的本性复杂而又晦暗,充满了不能描述的痛苦,其滋味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想反复尝试改变。
傅希如有时候怀疑卫燎疯了,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能算是正常。卫燎执着的是帝王,他执着的就是对错。
这并非一种自负,而是一种执念,倘若不能证明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不能迫使卫燎承认他选了一条毁灭之路,傅希如就好像面对了自己的失败。
而假如一个人正确,那他就不该失败。
当年骤然离分,傅希如却从未怀疑过卫燎是否不爱自己。他和卫燎不同,他太笃定,并不会反复无常,因此对他人的心意也能准确体会,绝不会看错,也绝不会否认。
于卫燎这样的人,完全可以做出与内心感情截然相反的决定,傅希如却不可能违拗自己的意志。
他啃啮痛苦,孤独,仇恨,最后反而趋于平静,试图找到一种方式,证明什么。
卫燎必须成为不会自毁的人,既然他要做皇帝,那么就得是屹立不倒的高山,既然他失去什么都在所不惜,那么这些牺牲就必须具有价值。
而卫燎偏偏如此脆弱,他一旦失去,就会心碎,一个已经心碎的人,距离崩毁也就不远。
傅希如为此辗转反侧,不得不制定一套计划。
卫燎是珍惜自己的,因为他一向被教育,知道自己弥足珍贵。傅希如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该被牺牲的,他求的是自己的道,身死名灭,也不足惜。
卫燎献祭了自己的一切,面对傅希如的时候却恋恋不舍,不肯放下,这让他多么脆弱又多愁善感,简直永远都是当年赤着脚跑过走廊,来投入他怀抱的少年。
人事变更何其容易,可这点记忆经久不灭,可能要永世留存,熠熠生辉,生命顽强,令人害怕。
傅希如也说不好,为什么他对卫燎就是如此执着。他不问卫燎为何执着于自己,因为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而好奇自己的内心,因为这可以探查。
诚如他自己所言,他别无选择,因为卫燎撞了上来,从此之后二人终将有一日要合二为一。倘若把这看做宿命,确实会很容易就接受,而且再也没有疑问,所可虑者无非是往后该怎么走下去。
只有卫燎才会反复无常,才会担惊受怕,才会既怀疑别人又怀疑自己。
眼前只差最后一步,是傅希如给卫燎的最后一道难题:他该怎么处置自己?
傅希如做的是逼宫胁迫皇帝分权的事,当时卫燎别无选择,只好答应,那么事后,他要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