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一句之后,陈娇便沉默下来,除了英子没有其他想知道的事情,和李存根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可以畅所欲言的程度。其实她有点后悔,就是联系英子麻烦一点,也好过此刻尴尬无言的气氛,多少有点难捱。
依照她温和的脾性,被招惹的再狠,平常也惯于忍耐,至多往后不再交往。之前一次争吵的那样凶,说了好多难听的话,暴露了最不想展现在人前不体面的自己,再次面对那滋味堪称古怪至极。
她低着头走路,眼神不肯往李存根方向看,你现在在干什么?
他有点意外,不是俏皮讨女孩子喜欢的性格,因为对很多事物还属于探索阶段,避免露丑,李存根在外面从来不争取拔尖露脸的机会。自然不会主动跟女孩子搭讪,唯一交往多一点的人就是程露露,也被他用冷言冷语的无形屏障阻隔在安全范围之外。
此刻的沉默使人懊恼揪心,多好的机会,可惜他熟悉的那些山里事不足以当谈资。李存根心里蓄起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厌与谦卑,唯恐哪句话惹她不开心,更加怯于饶舌。
在一家苯酚厂当技术工,干了两年了。他放轻语气,斟酌着回答。
陈娇舌尖咀嚼着这几个字,苯酚有毒吧,为什么去那里面上班?
即使羞于被人窥视自己的清贫窘迫,对于陈娇还是什么都不想隐瞒,即使无足轻重,他也想透明坦诚地向她展示全部的自己。家里负债的情况陈娇本来就清楚,李存根略一说明,便明白了。
聊得不多,基本就是他来到北京之后的事情。他们家里已经还清了债务,花儿上了更好的学校,黄金的几只小狗送给了附近的人家,表婶的近况。
陈娇也有两年没见过李存根了,山里的那一段时光被刻意遗忘,剩下零星的余烬烙在心头成为永久的痕迹。她其实不知道怎样去面对这个买了她的男人,她的不幸对方难辞其咎,可李存根的艰辛也显而易见,对方的苦难不比她少,所有的怨怼愤怒发泄过之后只剩莫名的惆怅。
最好的结局就是一别两宽,永不相见,那些伤害不平通通随着岁月的流逝掩埋干净,直至消亡,她是这样想的。可终究人非草木,世事无常,命运不可安排。在她竭力隐藏起那些狰狞沟壑、无痕创伤投入未知的人生时,他又出现了,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掩藏在下面的不是重创之后新生的嫩rou,而是淋漓可怖的脓包烂疮。
坦然面对苦难,承受脱胎换骨之痛,痛过之后,人生如清晨的阳光般新生。她直到伤人伤己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陈娇手盖在眼睛上,遮掩住那些复杂的情绪,加快走了几步,别干了,回家吧。这里终究不适合你,我想你也肯定不习惯。
李存根攥住拳头,无Jing打采垂着头,脖子细长,Jing瘦的脊椎上骨头将皮肤撑起,你以前说过,每个人都有变好的权利,是我不懂,所以错过你。阿娇,现在我明白了,我正在努力变好,你再相信我一次。
他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熠熠生辉,散发着蓬勃的朝气与生命力。所以陈娇从不认为李存根是烂到骨子里的坏人,鼓励他走出来看看,即使为了逃脱,也希望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人生好过一点。
如今,却没有那份心力,她将脸颊边的头发抿到耳后,我没有要干涉你的意思,你想怎么样是你自己的选择。只是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不希望再被人打扰。我相信你喜欢我,如果真的喜欢,算我恳求你,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让我一遍又一遍想起曾经的不幸。李存根,不管曾经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都已经结束了,你明白吗?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没有哭闹打骂,只是平静地述说着自己的愿望,这样的阿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让他感到恐惧。她不在乎了,不再将曾经不幸的遭遇视为洪水猛兽拼命逃避,彻底开看,平静地放下,不再折磨自己,不再为难他人。
李存根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脸上褪去所有血色,指尖冻僵了一般难以抽动,几乎被抽空了灵魂,双眼空洞望着未知的方向。在她面前,摒弃自尊,不要脸面,将一颗心掰开了给她看,终究还是换来一个被抛弃的结果。这一次,她是彻底不要他了。
十一月初,陈娇与孟豫彻底分手,这一次她不再顾及他的恳求,即使同样难过到呼吸困难,也坚决抽回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在这之前,她去看了文慧,对方正在住院,脸色蜡黄,头发白了不少,可以想见和孟豫的拉锯战有多激烈。
文慧对待陈娇客客气气,不过分亲热也没有明显冷淡。陈娇知道,文慧已经胜利了,所以异常大度,保持了对一个手下败将该有的风度,可是这样粉饰太平的做派,何尝不是一种虚伪。
她从小就娇气,不肯将就委屈,过去几年活得真不像自己。陈娇朝文慧鞠了一躬,对不起阿姨,因为我的事情,让你跟孟豫之间产生不少矛盾,很抱歉。你放心,我跟他马上要分手了,往后不会再有瓜葛,您不必再防着我。
文慧尴尬地笑了笑,被对方这样直言不讳一顿暗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