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静淡雅的书房内,有清浅的莲香自半开的窗牅外吹拂而入,幽幽萦绕,随着顾采真推开看本也只是半合的那扇门,轻盈又几乎无处不在的香气,沉浮在微弱的气流中,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发梢,再撩过她的鼻尖,如同一只柔软的茧,包裹住了她的全身,又留出了令她舒适的余地。
她身后疏轩的瘦竹,也恰巧被斜在空中的阳光照进来一道道摇曳的影子,落在洒进门的那一束光里。
上辈子作为少年时,她曾不止一次地在这个时间推门而入,戴着面具与伪装,带着谎言与笑靥,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报复的那个人,自己当时想要见到和接近的那个人,就在门后面。
她熟悉这样的场景,也熟悉这样的气味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可她又从不属于这里。曾经的归属感只是一场几乎要命的笑话,她为此付出了此生难忘的代价。
她站在门外时面具下的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则提醒自己,她是来向季芹藻讨债的。
她开了门,就会看到男人不染尘埃地站在窗前的光里,墨发被束起用玉箍发冠簪住,连额角的一缕缕发丝都自带妥帖得体,而白色的衣袍连同他俊雅秀轩的五官,则被阳光染上淡淡的金色。她会在季芹藻抬头看来的同时,亲昵地叫他一声芹藻,再三步并做两步,仿佛迫不及待似地向他走去,就好像连冰冷的面具都掩盖不住她见到他这一刻的雀跃心情。
虽然,她知道,这种心情是假的。
假的,永远真不了,可有人会当真就行。
她会装作没有看到,他握住笔杆的手指发力捏紧,笔尖在柔软的宣纸上晕出一处被他字迹掩盖后不可察觉的墨点,再手腕刻意放松;她也会装作没看到,他见到她一瞬间垂下避开了一瞬,又重新抬眸投来的目光;她只是迈着轻快的步子朝他走过去,说,芹藻,我来了。
师傅,弟子来了。顾采真收回扶着门的手,站在在门口等了一下,口中如是说道,见季芹藻放下手中的东西抬眸对她笑着点点头,才继续朝里走。
一瞬间,她有种时空交错重叠的恍惚,好像她推开门走进来的一刹那,是从这个一切都大变模样的现世,又走回了上辈子那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的记忆中。
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停下了方才在小厨房与花正骁说话时,莫名其妙放松了些许的情绪,内心再度回到了微含紧绷与戒备的不动声色。
其实这辈子与上一世是不一样的,那时门外的竹子比现在高了许多,那时地上的影子比现在长了不少,那时的他们早就定下结局,每个人都要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吗?站定在桌前的顾采真微微怔了怔,被脑中闪过的这个词分去了片刻的心神。
她记不清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了,每每想起,脑中都像是有无数锋利的碎片在飞舞旋转,又如同千万只蚊蚋般爆发出嗡嗡声又难以捕捉,而排山倒海的疼痛好似钝刀切割着她的神经,令她头痛欲裂。
她不可能是寿终正寝,更不会是什么善终。
可这四个男人呢?除了池润是因为她想方设法要与阿泽分享寿数,但两人共用的那具身体日渐虚弱根本承受不了,她才会勉强只完成了半个灵契之订,其余三人都订的是完整的灵契魂约,按理说,契主消亡,他们也该解脱了才对。
作为九天仙尊中的四位,他们可是正道遗落的光,被她囚禁了这么多年,一直忍辱负重,一朝大仇得报,她这个女魔头身死道消,他们自然重获自由。但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出现他们都死了的念头。明明什么都记不起来,她又为何这样笃定?
白衣若玉的男子将桌案前的堆得好似一座小山的东西都推到她的面前:这些于你有用,你收进纳戒带回去。
提到顾采真的纳戒时,他的语气微妙地一顿,因为不可避免地想起,他曾在其中见过画满了各种不可描述场面的上中下三册《天香宝鉴》。
瞧着安安静静与他隔桌而站的少女,季芹藻感到棘手又头疼,可如今也不是什么谈论此事的好时机,他只得在心里劝解自己,少女本性坚定正直,即便迷魂掌与巫毒发作时,她都硬扛着不曾做出多么过分的举动,这出格画册之事说不定有什么隐情,就算、就算没有隐情,但回想起来自己虽然对医道颇有研究,也未教导过她,说不定她年少好奇,想要了解男女的咳咳,也有可能毕竟,这册子虽不正经,但他的小弟子却是个顶顶正经的好孩子。
可能,还是有什么误会。
总之,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如果顾采真此刻还有闲暇关注,就会发现男子的耳垂又些微微发红了,但她已经自顾不暇。
季芹藻看到少女突然神情微变,继而脸色苍白虚弱起来,采真,你怎么了?
顾采真虽然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在记忆中探寻真相的冲动,但到底晚了一步,剧烈的头疼令她不由自主双手撑在了桌沿边,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