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污水如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准确无误砸到林靥头上的时候,她正在清理教学楼前的花坛杂草。
发霉的酸臭味瞬间侵占了林靥的鼻息,她抬起头,剥开额前海草般黏腻的几缕刘海,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啊!sorry!楼上传来几声夸张的大叫,我们不是故意的!
拿着扫把的学生纷纷抛下了大扫除任务,以林靥为圆点围成了一个小圈,神情里有种隐忍的兴奋,胖主任好不容易才挤进圈内,他插着腰环视一圈,学生瞬间作鸟兽状散开,只有楼上的几个脑袋还时不时朝下投来探寻的一瞥。
王主任顺着林靥有些呆滞的眼光往上望去,瞬间暴跳如雷:看什么看!滚回去大扫除!
话音刚落,林靥便低下头继续清理起了杂草。
哎呀你就别干了王主任连忙摆手,你赶紧去换身衣服吧,怎么搞的?你们班没男生了?让你个小姑娘干这活?
林靥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又扯掉了角落里最后几株野草,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王主任看她的眼神瞬间有些复杂,林靥朝主任点了点头,转身向厕所走去。她一贯擅长从人们的表情中读懂他们想说什么,王主任的眼神非常好懂,那就是:难怪他们会欺负你。
发什么呆?
窗边,姜予迟应声回头,眼神重新落回到黑板上,好事的同桌伸长了脖子望向窗外,持续搜寻着林靥的背影,显然,他也目睹了这场好戏。
你看被泼的那个啊叫林靥。 他缩回脑袋小声朝姜予迟说道,初中会考后就被保送进一中了,闷脑壳书呆子,不同人说话,放学永远最后一个走,心高气傲的。
姜予迟罕见地没打断他,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压得更低,前些天才知道,其实住筒子楼,她妈是小三,被人养在外面的,早几年被甩了,开始傍不同的男人,不挑人,有钱就能
这句话他没好意思说下去,姜予迟却突然回头,看着他,无所谓地笑道:有钱就能上是么?
同桌一瞬间有些哑然,幸好尖锐的下课铃适时地打破了这场沉默。
姜予迟起身,随意从课桌上扫下几本书扔进书包里,几步走出了教室。
怎么弄得呀?一手叼烟的女人懒懒发问,跟落汤鸡似的,真难看。
林靥抬眼,看见眼前的女人画了浓黑的眼线,嘴唇更宛如沙漠枯井,她忽然有些恍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Jing致与美渐渐和林玫不再沾边,她眼中曾具有的天然勾人的媚态,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无尽的疲惫所掩盖。
今天这么早回家? 林靥放下书包,预备动身去厨房做点吃的,没喝酒?
贱人!
毫无预兆地,桌上的玻璃瓶从林靥耳侧倏然飞过,伴随着林玫歇斯底里喊叫声的,是玻璃瓶砸地的轰然声响。
怎么个意思!?你以为老娘夜夜不归是去玩儿吗?林玫整个人都大幅度发起了抖,是觉得我丢你的脸啊?还是觉得我不配回这个家?说!说话啊!
我没有。林靥有些累,不配的是我,她想,你们个个都是角儿,但这句没有说出口。
爱如chao水的旋律忽然响起,张信哲温柔的声音划破了沉默,是牌友,热情招呼林玫出门赢钱。
哎呀,我哪是什么大忙人。林玫接起电话,瞬间变换出一副笑脸,好嘛好嘛,那我过来嘛,哎呦快别说了,忙什么忙?我忙着给你们送钱好伐?
她噔噔噔穿上了高跟鞋,临出门前又喊住了正欲回房间的林靥。
林靥。林玫习惯直接单刀直入,这次期中考怎么样。
林靥回头,面无表情道:第一。
林玫立即追问:比起他呢?
比不过。林靥低头,想起那张字迹遒劲的试卷,被数学老师当作宝贝般供众人传阅,试卷最后一道压轴题,姜予迟用的步骤仅是她的一半。
没法比。林靥道,他比我高两个年级,考试内容都不一样。
哎呀,我女儿难道会输给那个死女人的儿子?靥靥你跳个级不就好啦。林玫说得轻飘飘的,旋即又意识到有些不现实,于是一秒泄了气,百无聊赖地从手包里拿出了一只大红色口红,将嘴唇涂得分外鲜红,而后砰得一声关上门,离开了窄小的房间。
那个死女人,那个死女人。
那个死女人是姜岳云的妻子,林玫总爱这么叫她,却不想暗地里叫了十几年,竟真被她从活人给叫成了死人。
胡芸跳楼死的。
那年姜予迟和如今的她一般大,林玫拽着她去姜家闹事,林靥死也不肯,仍是被连拖带拽拉到了姜家大门口,然后她就看见了姜予迟,很高,比如今瘦一些,即使在冬日里也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薄外套。
姜予迟下楼时瞥了她一眼,就一眼,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恨,甚至连探寻都一丝不带,他眼中仅有冷漠,是最常出现在林靥自己脸上的那种冷漠。
那时林靥想,这就是姜予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