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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平顺他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妇。
泼,但不Jing,馋而且懒。她的泼只是为着宣泄满腔的不快,这不快也许来自身边人对她的鄙夷,也许来自自己愚昧的心性,也许来自年年岁岁除却农活与锅灶便无所事事的烦闷。
她的性情,用土话说叫一阵子一阵子的。
有时你会觉得她特别通情达理,你去她家借个簸箕,她不仅要将簸箕借给你嫂子你家是不是还缺蒸笼?也拿去。刚做了点棒子饼,拿去给孙子吃,嗨,街里街坊,不碍事!有时你会觉得她简直难呛得过分,哪家几年前短了她几粒米,几块布头,几个馍馍,她记得一清二楚;谁在她家门前拔了几棵草喂羊尽管那几棵草显然就是自己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不认主的她也要叉腰站在房顶上骂好半天。
人们对她的印象就是:揣着袖子,笑嘻嘻的,捋着半白的头发(她有点少白头)神秘兮兮地将手拢在嘴边,仿佛她知道宇宙间一切秘密似的;她的眼睛在笑意过后变得非常严肃,声调也压得很低:嫂子,我跟你说呀她用这般议员讨论政治大事的神情去讨论谁家占了谁几分地、谁媳妇在外面偷汉子、谁家小子发了财,藏着掖着不让村里人知道。
王平顺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母亲是饱受身边人鄙夷的,这种鄙夷几乎约定俗成,甚至不是出于道德羞辱。就只是因为她蠢,她管不住嘴,她拖着肥胖身子到处晃悠,她挑拨离间,不辨好坏是非。
王平顺的父亲是东北一个财主的小妾生的儿子,小时候很聪明,私塾先生说这将来一定是做大官的。他同他那苦命的母亲一起留在这边。后来战乱,财主死在逃亡路上,主母把持家务,命令小妾将香火送回去,于是王平顺的父亲回了祖籍。本家那边不好过,弟兄们嫉妒他的机灵,主母更视他如眼中钉,再后来,听这家的佣人说,主母手底下的人活生生将小少爷打傻了。
傻子不能留在本家,有辱门楣,于是又送回华北,他亲生母亲,也就是王平顺的nainai这儿。
nainai是个Jing明能干的女人,可再Jing明也不敢去跟一个有些底蕴的家族抗衡,于是索性一咬牙在中原扎了根,自己折腾买卖,也不找男人。好折腾歹折腾给儿子讨了个媳妇当然是没人要的。这个媳妇就是王平顺他母亲。
这样的家庭是很受人笑话的,王平顺他nainaiJing明,人家在背地里也只说她Jing明,势力,不说她好。于是王平顺打记事起,一直受着村人半嘲笑半同情的目光,有的人逗他:平顺儿,你娘在家干嘛呢?又打你爹了没?你nai跟你娘又吵架了没?
王平顺上学不怎么聪明,小学没上完就在村里乱跑,给富人家打零工。
到他十三岁的时候,他nainai终于对他母亲忍无可忍,一纸休书将他母亲休了。
他母亲在门口骂了半天,拖着他又嫁了人。
嫁了个老光棍,老实,木讷,近乎蠢,讨不到媳妇是因为穷。
这天下雨,王平顺顶着块塑料布趟着雨跑回家,今天干活儿多,他好饿,他想吃娘贴的饼子。
他气喘吁吁跑回家,推开屋门,家里那盏不怎么亮的灯竟然亮着,后爹和娘看起来都挺高兴,虽然他们都没给过他好脸色,但他们此刻看起来挺高兴。
他也就放下了心,至少今天不用挨打了。
可他后爹见到他之后很快地板起脸来,那双木讷的、老实的眼睛看着他,说:正要跟你说呢,家里有闲人没闲饭。这么大,该出去挣钱了。
他娘靠在炕上笑嘻嘻地:顺儿,去挣钱呀,你要有弟弟了,挣钱养弟弟呀。
王平顺十四岁时到砖窑上干活。
十四岁,身子骨还细弱,但得在冲天的热浪中将一车车砖从砖窑拉到砖垛去。衣服没个干的时候除非离了砖窑。离了砖窑,衣服也就干了,但衣服上很快结一层汗碱,再流汗再结,没个完。
肩膀被绳子勒得起泡,老板的女人看这么小的孩子怪可怜,给他在肩上围一条毛巾,这样可以让皮rou少受一些苦。可这压根没什么用,这点善心度不了苦难人。刚开始拉砖的时候勒得皮rou疼,睡一觉之后,整个肩、脖子就跟不是自己的了似的;再后来肩膀上磨出两道厚厚的茧,适应了这个压力,骨头也有点变形了。
但也有好事。
砖窑里不全是力气活儿,砖厂里也有女工,填订单的看厂房的,进砖厂左拐,第一排宿舍就是给女工住的。有个女孩叫艳芬,是邻村的,她居然有个收音机,大伙儿歇工时都来她宿舍听收音机。
那个时候收音机叫匣子,王平顺很爱听匣子,尤其爱听新闻。
他那时候比一般人爱耍点小聪明,经常装肚子疼,偷偷溜到她宿舍来听匣子。艳芬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后来跟他熟了,就说:我不关窗户了,你要听匣子,从窗户钻进去,捯开我被子,匣子就裹在被子里。
有时候他跟艳芬一起听匣子,两个人听得哈哈大笑,好像一点儿都不累了,身上的骨头好像一下子轻松了。有一回他突然看着艳芬,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