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午后,马路上是寂静的,唯有汽车慢悠悠轧过车道,发出细微的嚓嚓声。
林瑜牵着林瑾手,仰着脸,可怜兮兮说,阿姐,我不想去补课。
他约了三个月,才约到和弄堂里的小花妹妹一起玩,结果生生被自家阿姐搞破坏。
补完课,阿姐给你买糖吃。林瑾就势蹲下身子,摸摸弟弟小脑门。
因着林瑜国文太差,林瑾专门托人给他找了位前清举人进行辅导,今日是第一次上课。
林瑜鼓起小腮帮子,不满道,阿姐,我为什么要学这些?现在又不考状元。
不考状元也得学,谁让你是中国人。林瑾的斩钉截铁,打断林瑜最后一丝希望。
举人姓朱,住在法租界的新式里弄,庭院里栽着一株枣树,此时已垂柳蓬茸,枝梢欹斜探过粉墙,投落在青石地面,金风摇来,树影婆娑,倒是十分的清雅。
朱举人年过花甲,满鬓白霜,鼻尖架副玳瑁细边的老花镜。
见到林瑜,他顺势从桌面抽本《古文辞类纂》,随手翻过一页,递给他,我要探一下你根基深浅,你且将这篇文章先读一遍,再讲讲大意。
林瑜低头一瞧,正是柳子厚的《晋文公问守原议》,遂磕磕绊绊念了起来,因着生字太多,最后实在念不下去,只得捧着书,将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朱举人摇头叹气,学堂里整天教孩子读些我是中华国民,我爱中华民国,中华民国将来一定不得了,念念这些大白话,国家就能振兴富强了?空会喊口号,弄得孩子们现在连这般浅近的古文都不会了。
林瑾坐在那里,听着他的牢sao,心里倒觉五味呈杂。
朱举人起身,从大书架寻了本《古文观止》,重新递给林瑜。
待林瑾他们从新式里弄走出时,咸蛋红的落日,正悬在半空,只见万物溶金,似一团朦朦胧胧的黄影。
阿姐,我是不是很差?林瑜的自尊心,显然已被朱举人摧残得所剩无几。
林瑾拉着他手,慢慢走过柏油马路,安慰道,阿瑜可聪明了,再上几次课就会好了。走,阿姐带你买糖去。
听到有糖吃,林瑜两只小眼顿时明亮起来,适才的不快立刻一扫而空。
糖果摊设在电影院门口,后面墙壁上张贴着三四副电影海报,左边一张写今日开映《俏冤家》,旁边的则是下期开映公告,林瑜望了几眼,简直想兴奋得转圈圈,居然是华德地斯尼的《木偶奇遇记》。
林瑾对林瑜莞尔,等你下次国文考好了,阿姐就带你来看。
长方形木柜上摆着八九个玻璃罐,里面盛满琳琅满目的糖果,木柜下是两扇可移动的玻璃小门,出售香烟和火柴。老板穿短衫,手支脑袋,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因着木柜太高,林瑾便将林瑜抱在怀中,以便他能看清楚玻璃柜中的糖果。
正当他们专心致志选糖果时,旁边有女子甜软的声音传来,陆哥,我要吃这个。
女子柔荑纤纤如玉,指着玻璃罐里,五彩缤纷的糖果,旁边男人便出声让店主包起来。
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林瑾微微怔愣,转过头去,居然是陆屿,他穿件灰白色的衬衫,愈发衬得身姿挺拔颀长,袖口往上折了两道,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俊庞见到自己后,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便是漫不经心的冷淡。
旁边还站着一长发翩飞的小姑娘,手里已提满许多糕点纸袋,一张香瓜子脸正盈盈地笑着。
这段时日,他果真信守承诺,再没来找过她。
现在看来除了信守承诺外,还另有佳人了。
林瑾又巴巴地多望了眼小姑娘,极酸,心里蓦然抽筋般疼,手一松,硬生生将林瑜摔在地上。
呜呜!林瑜诶呦一声,眼泪像自来水一样淌出来,阿姐你干什么?人家小屁股都被你摔坏掉了。
没和小花一起玩,刚被朱举人打手心,现在又被阿姐摔在地上,他这一天过得也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