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没有苍松翠柏,贫瘠得如同淮Yin这个名字。
光线远远射耀下来,唯见一个个半圆土丘,有的坟很新,连带土也是shi润的深棕色,有的却早已被青葱杂草掩盖,辨不清本来面貌。
很凉的秋季,工匠还是穿着黑色短打,乡下人不惧热,也不怕冷,无论穿什么,只要能利落干活便好。
身形瘦长挺拔的男人本靠树站得极远,直至暮色苍茫,方走过来,蹲下身子,兀自掏出打火机,燃起银宝蜡烛。
橘红的火光一摇一曳,男人的面容匿在光影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白而呛的烟雾腾腾萦绕在他四周。
修坟的工匠很有些年纪,见陆屿走近了,方道,这块墓碑上,怎也不写个名字。不写名字岂不是孤魂野鬼?下到地府里头,阎王老爷也是不待见的。
男人因这话,抬头看了眼空空落落的墓碑,上面确实一字也没有。
当然没有名字了。
毕竟这碑还是几年前,他亲自立的。
五岁前的时光模糊而又快乐,他如同村里所有小男孩一样,赤着脚上树掏鸟蛋,下溪捞鱼虾,整座大山都印满了他小鹿般轻快的足迹。
回到家后,娘亲会将他抱到小木凳上,端过一盆子温温热热的水,握住他脏脏的小脚丫,轻轻地揉搓。
他早已忘记娘亲长什么样子,只记得水很温暖,像是她脸颊上悬着的笑。
不过待爹爹回来时,他的小脚丫又会变得乌黑,他总是同晚风比速度,飞奔到村口去接他。
这个健壮得能打下一头老虎的男人,只有面对他和娘亲时,冷峻的脸庞才是笑呵呵的。
他会如雀跃的小鸟般扑进爹爹怀里。
爹爹则会往他嘴里塞块米糖,再将他抱起抗在肩胛上。
这时候,他总是最威风的,能看到许多平素看不到的风景。原来啊,天空晚霞离他是这样近,近到仿佛一伸手,便能沾染五光十色的神采。
他很想再多记起些什么,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或许所有记忆中的美好,早在时光的风雪中渐冉消散。
五岁时的那场时疫将一切粉碎。
为了防止疫情传播,村里人把尸体垒在村口,直垒得比天还要高,然后一把大火通通燃尽,无论他多少次想冲上前去,都被人死死拦下。
黑烟红焰翻滚咆哮,哔哔剥剥的炸裂中,娘亲温暖的笑,爹爹宽阔的肩膀,再也寻不见了。
他开始独自生活,独自孤独地生活。
在村里受尽奚落白眼讨要百家饭,同凶恶的野狗争夺吃食。晚上蜷缩在茅草丛里,将身体缩成很小很小的一团。
无数次,他都以为自己快死了。
后来,他遇见了收养他的小脚女人。这个直到她死,他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的女人。
小脚女人是从城里来的,刚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城里人才有的干净。
她每天都会洗澡,每天。他想讨好她,想让她笑,便漫山遍野的去捡枯树枝,抱在怀里,回家生火烧滚滚烫的沸水。
待他将热水一勺勺舀进木桶时,白雾氤氲,他觉得小脚女人很干净,和年画上披彩带的仙女一样干净。
她去城里出活,偶尔会带他去街口一家小吃店吃东西。
她会和老板说家乡话,那时候他才知道小脚女人不是淮Yin人,而是浙江乐清人。
只有在这家店时,小脚女人的脸庞才会浮现出一股很温柔的神情,她会给他夹番薯黄夹,看着他慢慢吃掉,唇角含笑,轻轻问一句,小宝,好吃么?
后来不知为何,她再也不带他去城里了。
这时候,村里妇女都在传,说小脚女人在城里当过婊子,后来松了,便只能在村子里卖。
妇女们说的时候,神情总是愤恨的,厌恶的,说完还要往地上吐口唾沫,再用草鞋啪叽踩散,仿佛踩的是小脚女人的脸。
那时他还很小,听到后,只会将拳头捏得发紧泛白,跑去山上呆了大半日,抓回一只野兔。他将野兔捧到小脚女人面前,懵懵懂懂地说,娘,以后我抓兔子养你,你别卖了。
因着这句话,小脚女人差点将他打死,她举着棍子恨恨地说,就连你也嫌弃我脏!你算什么东西,你只是我捡来养的玩意儿罢了。你有什么权利嫌我脏?你这种杂种有什么资格叫我娘?
从此以后,他不再喊她娘亲。
他只会用拳头将那些五大三粗,在床上把小脚女人折磨得青青紫紫的男人堵在村口。
男人们干不过他,就跑去找小脚女人告状。女人扭着畸形小脚,举着擀面杖痛哭流涕打他。他跪在地上,紧握双拳,任由棍子如雨点般落下,半声都不会吭。
最后小脚女人力气用完了,跪在地上哭,大滴大滴的眼泪,洇在他皮开rou绽的伤口。
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疼,很疼。
他还记得小脚女人离开的那日,漫天全是晚霞,橙黄,嫣红,凝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