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家里多了个人,真的不一样了。
苏锦最近忙到爆炸,常常一边就着水喝面包,一边盯着指挥室的屏幕数据,正经饭都没吃几口。而且上下班时间飘忽不定,全看战争进度决定。
但是不管她多晚回去,小房子总会亮了一盏灯,利特永远都在等她回家。
利特心里感激她,对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万分羞愧,主动承担了所有家务——他腿脚不便,身体不好,做起家务比常人困难许多。但是他很有耐心和毅力,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力气,能跪在地上擦地板擦一个早上,把回来的苏锦都震惊了:自从扫地机器人坏了以后,单身狗家里还从没有这么干净过!
利特就跪坐在一尘不染的地上,手里拿着抹布,看到她回来,原本安安静静的脸上立刻漾起一个欢喜的笑,接着小声和她问好:“欢迎回来,少校大人。”
苏锦纠正过他好几次,都改不了他这个称呼,也就随便他了。
利特恬静的侧脸像是一幅画,他那头浅金色的长发覆盖了半个身体,垂落在地板上,弯弯曲曲,缠缠绕绕,柔和地散发着光泽。
苏锦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过这一幕:长发像河流一样流淌在地上,于阳光照耀下焕发出光来。那个电影内容她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主演漂亮的头发,和漂亮的面孔。
这样看过去,利特真好看啊,那头浅金色的长发衬着他,真的像是一个贵族。
苏锦又看了看他,看见他柔顺地跪坐的姿态,垂下的流金般的长睫。又没有哪个贵族会是这种样子。
苏锦收留了他,也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好处,而现在利特所做的,已经足够好了,好得超乎她的想象。
她在军部工作,经常连轴转,下班之后直接累瘫在床上,甚至衣服都来不及换,洗衣篮里常常积攒了一周的衣服,然后一口气丢给家务机器人——这年头资源稀缺,家务机器人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不然资源耗不起,而且这个机器人很有年头了,很多功能都坏到无法使用,洗衣是其中硕果仅存的一项。
然而自从利特来了之后,她的衣服每天都是干净的,一排排晾在小阳台上,收回来的时候都带着手工皂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摸起来柔软而干燥,每天晚上利特还会仔细地把它们都熨烫一遍,再细心地叠放好——苏锦眼看着利特从某个柜子下面翻出来失踪了八百年的熨斗,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复杂。
一开始利特不会用筷子,第一次吃饭吃的是苏锦从军部餐厅打包回来的剩菜,他竟然直接像个野蛮人一样上手去抓!
苏锦看得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失去了言语,任由利特当着她的面狼吞虎咽了好几口,修长的手上沾满油脂和汤水。
还是利特一直注意她的举动,看到她的神色,动作不由放缓下来,眼神一掠看到了面前的两根细长木头和勺子,又看到自己满是油腻的双手,突然像被霜打了似的想要收回来,却发现四周都是干净的,连桌布都有浅浅的熏香,只有自己的手——自己,这么格格不入。更绝望的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指尖滴下一滴积蓄的油,他控制不住自己喉结“咕”的上下滚动一下,花费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对抗住想要凑上去把它舔掉的本能。
苏少校的目光令他双颊发烫,他还想微弱地辩解一下,艰难地说:“大人,我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粗鲁,我、我只是太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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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觉得利特很有意思。一个混迹在黑色市场的naiji,活在一个充斥着暴力、滥交的世界里,他居然没有对那些习以为常(可能对他人的粗鲁习以为常,可他自己倒会神奇地因此而感到羞愧)。礼貌的反义词是粗鲁,而没有见识过礼貌的人,从不会认为他们那样是“粗鲁”;可利特的脑子里居然还有对“粗鲁”的划分,好像他本来就该知道什么是“礼貌”,什么是“粗鲁”。
他分得清。即使他没有被温柔地对待过。
见苏锦没说话,利特更加害怕起来:“我,我以后不吃这么多,就吃一点点就好啦”
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现在变得像一只惊弓之鸟。本来生得比苏锦还要高大英俊的,低着头,佝偻着背,似乎在她面前又矮又小。
面对这样的反差,苏锦心里不太舒服。她想起那天从浴室里走出来的利特,走得即使不稳,却很直,很劲,脊背像一根孤零零的竹子,甚至还有几分奇异的优雅总之,苏锦无端认定,利特就该是那个样子的。
苏锦叹了口气,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利特呆呆的。苏锦看他没反应过来,干脆轻轻把他试图藏起来的手拿出来,利特没有半点反抗,只是在苏锦的手指碰到他肌肤的时候抖了一抖。
利特觉得手腕那块被大人握着的肌肤几乎要烧起来,烧得他无所适从,茫然地任由她动作。
——大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他想。
一块柔软干燥的东西贴上了他的手指。没有打骂,没有羞辱,没有他已经做好的因为犯了错误而准备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