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姒预计到了她的死期。
手中的龙骨忽然从中折断,那清脆的声音将太姒从不可捉摸的玄妙预感中捉了回来。而她抬眼望着周围陈旧乃至灰暗的一切,忽然感叹,人生在世三百年,也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刻。
她在这世上呆得已经太久了,久到已经逐渐依恋留下回忆的一切,而无法从容淡定地抽身回归。以至于到终于问准归期,却开始不舍她生活了许久的这个地方、与她有着种种血脉关联的人们。
太姒走到庭院中,几个孩子正在奔跑着。一个撞到她的身前,是个生机勃勃又有力的孩子。清秀白嫩的模样,正是老二的儿子,样子随了他,性子也跟他一般执拗。但倒还懂得规矩,辰小小叫了声“祖母”,太姒便拍了拍他的小身子,让他继续玩去了。而照顾孩子的侍从也走过来,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道:“太姒大人”
她被叫这个尊称已经非常多年了,久到连她也几乎忘了自己的本名,兰。这些年轻的面孔在她眼前换了一拨又一拨,他们中间有许多甚至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也与王室有着或远或近的血缘。但始终不变的是对她的尊敬和崇拜。
那个声音却在她脑中说:“姒兰”
“丁年、巳月、卯时”
火光又一次模糊了双眼,眼前的字迹逐渐看不清,她放弃了继续阅读。自从进入老年期以来,思维倦怠、脑筋混沌时常陪伴着她,她也逐渐适应了这般暮气沉沉的样子。而这一声呼唤,却仿佛把她唤回到了年轻恣意的岁月。那时的她,容颜娇美、体态轻盈,不知愁绪。有人骑着从潭渊中抓来的巨兽,跪在她脚下向她求爱,说她是极北之地上,最为美艳的一朵兰花
“姒兰”
无数淡色的魂灵在天空中飘荡,他们有些是她故去的先祖,有些是她先行一步离去的伙伴,有些却是她辜负而又遗忘的人。但他们都是少年时的模样,少年如玉,永生不老。他们环绕在天上看着姒兰,姒兰忽然从迷梦中清醒,也突然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那个时间说的是——
她的死期。
世事一场迷梦,而今终于醒来。
太姒盘坐在姒族历代先祖长眠的洞窟之中,而她身上也仿佛披了一层淡淡的灰。根据习俗,每一代神女都会预见到自己的死期,此后便会做好准备,交代后事,静待归期。亲人即便悲痛,也只得强忍心伤,一一与之告别。听闻太姒大限将至,姒族上下都陷入悲痛之中,流离在外的亲人也奔回族中,不远万里,挥泪告别。族人不舍,偷偷哭泣,哀戚的气氛弥漫在银谷中。
第一个进来的人是姒洹。他也红了眼眶,刚开口:“母亲”便哽咽不言。即使已经习惯了替母亲处理族中事务,但一旦知道母亲即将离去,心中还是空落落缺了一大块,因为他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站在他身后了。太姒却非常平静,她看着姒洹,说:“哭什么?我教过你的东西,都忘了?”
时人对待生死,都寻常不过。因为就女娲族裔而言,生死不过循环,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每一个人死去,都有新生在轮回中醒来。
“儿子岂敢忘。”姒洹说。
太姒道:“于你,我无甚可交代的了你做得够好了,反倒是我做得不好。”
“母亲”姒洹泪落眼眶。
“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太姒静静看着姒洹,目光柔和:“不要总委屈了自己。”
姒洹跪在母亲的面前,太姒最后一次摸上他的额头。干枯的手掌,带着温暖的热度。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迄今还记得,第一颗蛋从她体内生出时的新鲜惊奇感。但他早已经长大了,也始终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太姒说:“祝福你,我的孩子。”而等姒洹磕完头起来时,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随后进来的是旦,她最为宠爱的孙子之一。他身形高挑,容颜俊美,遗传了母亲的Jing致样貌,却因为身材的缘故,倒不会被误认为是女孩子。太姒向来疼爱他,不仅因为他生来磨难,也因为他是女儿遗留下来的孩子。
“祖母”姒旦叫了一声,眼眶也在发红。太姒却在向他招手:“旦,到祖母这里来”姒旦跪下,伏在太姒膝上,而太姒抚摸着他那缎子一样的头发,说:“旦,还生祖母的气吗?”
“怎么会!”姒旦连忙说。
“上次祖母罚了你旦这个小气鬼,可不要记恨祖母”
“祖母!”姒旦本应笑,却又笑不出来,心中的悲伤越来越浓,他哀声道:“旦怎会因这样的小事记恨祖母祖母是旦最重要的人祖母”
太姒淡淡笑着,脸上却浮现起回忆的神色:“旦小时候,祖母让你好好练习走路,不能老坐着,把腿坐废了。你却怕疼,哄着光,让他背你出去玩。祖母后来罚了光,你也几天没和祖母说话”
姒旦脸上羞赧:“这都是过去的事”
“是呀”太姒摸着姒旦的脑袋,说:“但比起光,我却更担心你。”
“旦你是我最为聪慧的孙子,却过于狡黠。有的人因为愚笨而看不穿,有的人,却因为看得太穿而放不下”
“执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