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对面。脸上青紫,嘴角额头沾着血,表情那么平静,和方才没有任何区别。
四年前的孩子尚且满脸凶狠,四年后的薛逸已经把骨子里的疯和狠,干净地沉淀到了冷酷的平静后面。
另一侧。
壮个头被几个人搀扶着。满脸的血,根本辨不清楚伤口。他的无畏、莽撞、Jing气乃至不敢,统统都被抽空了,瘫软着,像是被打碎了脊骨的猫。
挡在壮个头前面的人,脸上的愤怒里混杂着消不下去的惊慌。几分退怯的心,几分被反攻、被挑衅的耻辱,想要讨回来的不服气,不愿就此丢掉良机的不甘心……打翻成了一锅子的五味杂陈。
明明他们人多的,明明他们占尽了先机,明明眼看着要把那小子揍趴下了——
可他们居然反被吓破了胆!
凭什么?他们几个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爹疼娘宠,整个平兰城的人都不见得会给他们这样的脸色看,何曾在谁手上接二连三地吃过亏?何况,他们好吃好喝地长大,凭什么不能叫这几个没爹没妈、捡来的杂种低头!
一而再再而三的,雄赳赳气昂昂地去,鼻青脸肿地回——这一次,他们是不是得彻底变成平兰城里的笑话了!
耻辱、不服、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一股脑儿混合,变成那无名火的燃料。
鞋底子脸捏了捏拳,想要握住点什么来定一定神。手上空荡荡的。他下意识地往四周张望,去寻他的刀。
他练刀也有些年头了,父亲给他找的师父据说是个什么流派的名家,教了他好些漂亮的招式。他对建立战功或是仗剑江湖,统统没有兴趣,却羡慕那些兵士们手上的刀剑羡慕得紧。奈何父亲始终不给他机会碰着真刀,见天地跟他叨叨危险、不可伤人。这一把还是他背着父亲偷偷藏下的。
他转着眼神。四下里是散落的短木棍,里头一段金属片反着光,分外的刺眼。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节断刀。
他记得了,薛逸从青云山上跃下来的时候,便是拔了剑的。劈断了木棍,也斩断了他的刀。
断了啊……
那么干脆地便打碎了他珍惜了、得意了好久的东西,就像后来再一次挑飞那节断刀一样。多少利落。利落得……让他怨恨!
我心心念念了好些年才拿到的东西,凭什么他那么随便可以毁坏!凭什么他随时可以提着剑耀武扬威!一个不知道哪里生下来的玩意儿,凭什么比他们还嚣张!
怨恨烧红了鞋底子脸的眼睛。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冲身边的人说,却是盯着薛逸:“我们怕他做什么?不就是一群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么?万成,还有梁好,你们跟这几个东西混在一起,不觉得没脸么?”
梁好蹙着眉,又往旁边迈了一步,把小七挡在自己身后。
万成瞪向对面,略显生疏地握紧了竹剑:“你们不就是一群没师父教的混球么?跟你们说话我才丢脸!”
鞋底子脸的神情一下子Yin沉了下去。他看着他们的竹剑,蓦地记起来几年前那个男人挡在薛逸前面问“为什么不拔剑”。他尚存的冷静一下子绷断了:“师父?呵!你们那师父,除了会两下剑,教出来你们这些只会挨打的,还能有什么用!那老混子怕是比你们还不像个人样!他养你们?不就是指着你们以后给他养老么!姓薛的,你难不成真以为人家把你当儿子了!别笑死人了!瞧瞧你这副样子,怕是今天被打死了,他连屁都不会放一个!”
方淮和小七瞥了薛逸一眼,又莫名地相互对视,一齐想起来师父那半点不着急的调子,却也不觉得担忧。
任可行红着眼要扑上去,一个踉跄。常在眼疾手快,搀住了他。
万成和梁好却是一齐转向了薛逸。
他们才到青云观没两个月,也已经知道了师父那是浑水摸鱼、万事不管。可他们也看得分明,阿淮师兄两次跑回去,稍一想便知道他去干嘛。可即便这样,师父还是连个声音都没有,难道真指望着大师兄一个人干翻十几个、把他们囫囵带回去么?即便大师兄真行,可伤成这样,谁不会痛!
他们自己倒也算了,自家有爹妈自家里着急。可行师兄他们跟师父还没多亲近也不奇怪……可是,他们大约也听说过,大师兄早便这观里了,该是待了很长的时间。
这么多年,就算不是相依为命,好歹是看着长大,师父也不担心么?那……大师兄孤身一人挡在他们前头,只有自己可以倚仗,会无助么……会难过么?
他们攥紧了拳,心下有些为自家大师兄生出来的苍凉,又强逼着自己转开了眼,瞪向鞋底子脸。
——再怎么想不明白,那也门关起来之后、青云观里自己的事情,轮不着别人来说三道四!
他们忽然愣住了。
鞋底子脸的叫骂已经停了,半声尖叫卡在喉咙里。薛逸的剑抵在他脖子上。
鞋底子脸半仰着头不敢动,唾沫含在嘴里也不敢咽,生怕那咕咚一下能让剑鞘按碎了他的喉管!
“放什么屁呢。” 薛逸冷笑,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