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笑着,垂下了眼。睫毛落下来,盖住了所有的神情。他一分分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他是真的想来看一看那些士兵的。
那些守卫着这片土地的人。
他们没守住他的家,可是,他们拼了命了……
错的,是那些入侵的人。
错的,是那些杀人的人。
错的,是这个乱世!
漫天的月色,撒了一地。他再一次从噩梦里惊醒,呼吸里都是惊悸。那惊悸又那么稳定。
白日里看到的军队,记忆再一次鲜活。更何况回来之后……
躺下去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那陈年的血色火光又要找上来。早就……习惯了。
他闭了会儿眼,起来,拎起竹剑,推了门出去。
——回来之后,他向大师兄要了剑。大师兄什么都没问,干脆利索地从库房里翻出来了给他。
小七盯着这把“跟扫帚竿子差不了多少”的竹剑,深呼吸了几次。手指搭上剑柄,还在颤抖。
不就是根竹子么?
跟真的剑有什么一样的?
实打实的剑招啊。
跟杀人的剑有什么不一样?
他闭着眼睛。那热血上头一般的勇气快冷透了。太难了,他用了一年才学会了直视挥动的竹剑,却妄想在一夜之间,便能够自己握住剑柄。
狰狞的敌人踏入村庄,庄严的军队行过官道。身影重叠在一起,只有血色是相像的。
很多年前的恐惧再一次涌上来,淹没了他。
害怕……
侵略的人。捍卫的人。
攥紧了他全部恐惧的人,他想要得一点勇气的人。
不敢……
六年,噩梦从未沉寂,一次又一次地强行把他拖入深渊。利刃的光在不断的重复里,磨洗得愈发的锐利。
多少可怕……
可怕的夜夜入梦的地狱……
多少恐惧……
恐惧里闭不上的亲人的眼睛。
多少悲伤。
悲伤中那被强行夺走的家——
多少憎恨!
他疯了一样抓起竹剑,一下一下劈斩。
小七开始练剑。
几个师兄弟什么都不问,却都热情得很,又抱着点“好为人师”的劲,教得那是一个勤快。可惜自己就是个半斤八两,比划半天也比划不明白。
大师兄倒是厉害。从不在他们面前露底,可简简单单的招式里,行云流水般的走势和变化,不是三脚猫功夫就能有的。
小七看不懂里头的门道,却是记得初初遇到那天,那少年身影里的锋芒。
薛逸也愿意教,横竖师父不来的时候,一院子都是他教的。
可薛逸习惯了把小七当作乖软的弟弟,也习惯了对着小七心软,眼下这细胳膊细腿的,他更是狠不下心来敲打或是“切磋”,总害怕那是个好瓷器,一不小心就要被他磕裂了。
而大多时候,他又实在不是个细心人。
至于小七。
小七跟谁都懂事乖巧,对着大师兄脸皮更是要再薄几分,实在是没好意思一次又一次地去讨教。
——这剑便练得乱七八糟。一天天的练下去,一天天的没有长进。再加上力气不济,连要做到不把剑甩脱出去,都算不上轻松。
可他硬是一天一天坚持了下来。在别别扭扭的动作里,被这个师兄纠正一下,被那个师弟指点半招,时而清明,时而一头雾水。
从来没有一次想要放弃。
在那不想放弃的漫长和艰难里,又过了将近一年半,他见到了顾玖之。
那一天,他和方师兄被大师兄托着去打扫一间空房,说是又多了个小师兄。
方淮捂着口鼻,开门抖灰尘,口鼻都拢到了布巾下头,还不忘跟小七絮絮叨叨:“诶小七,你说大师兄想干嘛?不是有几间空着的房间,时不时会打扫一回的么?干嘛非要翻这么个常年不动弹的,唉,要呛死我们还是小师弟啊……我可怜的尚未谋面的小师弟哟……诶,不过说不准,大师兄这是打算呛死他自己……”
方师兄这个人,只要没把嘴给他彻底按死,就算一口气都喘不上来了,也得哼哼两声。
小七习以为常地截了他的话头:“方师兄,要不我们先把窗户附近打扫了,大师兄他……”
“哦哦对,开窗通风开窗通风……先扫里屋吧,一路往外,否则一会儿灰从窗户这片出去的,又该重扫了……”他说着便把小七往里屋推。
扫了没一半,外头便传来一阵咳嗽声。
小七跟方淮对视了一眼,齐齐往外奔。
要糟。
果然,大师兄站在窗边,呛得脸上微微泛红,难得的狼狈。
小七拍了下额头,有些埋怨自己。
还是该先扫窗户的,又不是不知道大师兄这爱跳窗的习惯……还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