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什么复杂的思绪都沉寂了个一干二净,只觉得不大真切。
顾玖之点点头,微微眯着眼,矛盾地同时显出了散漫和锋利:“凝神。”
他赶忙把头转回去,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那口气吐净了、又呼入了半口的时候,顾玖之握着他的手再次紧了紧,左手按上他的腰侧,引着他出剑。
“左中平。”
“右突。”
“上平挑。”
……
顾玖之的声音落在他耳边,没什么起伏,清冷得像冰。握着他的手又那么稳定,带着他一招一招走下来。
剑势、身形、腰肢发力——一样样清晰而缓慢地告诉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却没有不耐烦。
最后一招走完,顾玖之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他看着小七的眼睛,淡淡道:“你天赋不太行。”
小七将将回神,被这句话砸得一懵。
天赋不太行。
他知道的……早就知道了。身体虚,力气不济,力量和控制都没法看,平时走个路都能磕绊几下。好不容易拿起来剑了,拼命拼命去练,好像拼命就能去挽回到什么,改变了什么……
可也不过是个自我安慰,练不出什么名堂。
他扯起嘴角,勉强地挤出来个笑:“我知道……”
早该接受了,不是么?无论是自己的天赋,自己的没用,还是在顾玖之面前无所遁形的卑怯。
早就……
“想练便练了。”顾玖之一摆手,把他的话和思绪一起打断了,“跟人挑事得要点天分,平常里自保可用不着。”
他凝着小七的眼睛:“你别怕它。是你掌着剑,不是剑掌着你。刀剑从来不是可怕的东西,可怕的是握着刀剑的人——它可以成为伤害你的东西,也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只要你想握住它——”他忽然挑起眉,指尖虚点了点竹剑,眼神嚣张至极,“我要教会的,哪有教不了的。”
小七愣愣地看着顾玖之。
他忘记了。光明下头,照出他的卑怯——
可极盛的明光之下,世间也可以再没有Yin霾。
他用力地握住了剑:“好。”
我信你。
……也信我自己。
顾玖之摆摆手,抄起搁在一旁的剑,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你叫什么?”
小七一下子呆住了。
“为什么我是阿期啊?”
“‘期’是希望啊。”
“希望什么呢?”
“嗯……希望什么呀……阿期你说呢?”
“我?我怎么知道呀。”
“诶呀……那就……先留着好啦,阿期是我们全家的期望啊。”
小七抿住了嘴角,垂下眼摇头。
小七抿着嘴角,强迫自己看向这个再度找上他们的麻烦。
他们又一次被堵在了青云山下一条偏僻的路上。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的,对面二十多个人,带着刀,露出舔过血的凶悍。
他们没有反抗的余地。
周川和任可行被制伏,常在、小七和万成被逼退到了青云山边。再无可退。
明晃晃的刀光摇动。
小七苍白了一张脸,眼前一时是凶戾的敌人和狼狈的师兄弟,一时是漫天的火海鲜血。
冷静……冷静……
方师兄跑了,我们只要撑到大师兄过来……
大师兄一个人……
还有顾师弟!顾师弟也在的!
可是……我们撑得到么?
人杀人,一刀下去,血飞溅出来,实在是,一个眨眼都用不上。
流民多半狠戾。他自己混过,再清楚不过,为了生存,什么都敢做。
……不对,不是“什么都敢”!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已经什么都顾不上想了,也什么都不愿意想。敢不敢,都要去做的——
他扑上去,用全身的力气撞向里头最近的一个人,狠踢向他的下半身。趁着那人痛嚎,他抽出来匕首,翻转刀刃,抵着自己的咽喉!
严厉的律法下,有一件事是所有落脚下来的流民都忌惮的——他们不敢随便惹上人命!
要扑上来的那个人被同伴抓了回去,他们盯着小七,像盯着一个疯子,却到底没有敢上来。
小七死死地握着匕首。恐惧在那一个瞬间便笼罩了他。
抑制不住地颤抖,噩梦和现实交错,意识尖叫着想要把自己撕裂。
刃滑过他的脖颈,切出来一条细细的血线。又猛地被拉离了几分。
小七咬住嘴唇,用力咬下去,用疼痛稳住最后一点点神智。
他跟恐惧不断地厮斗着,以前所未有的惨烈和绝决。
死守着那一线,一点点溃败。
拼命拉扯着,只要还有一分,就不愿意松手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