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到桌前坐下,思绪飘回一个月以前——
那时伊绵才刚刚醒来没多久,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嘴唇干裂,面色惨白,细细的手腕子一捏就会碎似的。
雨棠先发现伊绵醒,惊得丢了手中的药碗,去禀告太子。
宁之肃那时重伤未愈,大半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斩首了几个无能的太医,又派了人去全国各地寻名医,寻药。剩下的一些时间便是拿来处理政事。
苏库lun一战告捷,宁之肃威望空前高涨,恰逢皇帝身体衰微,一时成了实际上掌权的人,只待登基。
至于二皇子宁之翼,除了太后这样慈心的祖母,谁还记得他姓甚名谁,就连宫中的兰嫔都被康妃训得低眉顺眼,再不复往日的熠熠神采。
宁之肃自己顾不得身上的伤,听见伊绵转醒,跑去见她。
原本想着女子醒来该是怎样的疏离和愤怒,却瞥见一张畏惧的脸,清瘦的身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眼眶里分明有泪,想哭又不敢哭。
她身上的衣服尺寸一改再改,还是因着身子不好越发宽大。
宁之肃喉头酸涩得紧,伸手,慢慢走过去,轻轻唤了一声“绵儿”,许是这样的小心翼翼让女子放下了些许戒备,她紧紧抓着身前的被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三皇子殿下。”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宁之肃阖上眼眸,深呼一口气又睁开,逼迫自己扯着唇角,尽力作出亲和的样子,“伊绵,你怎么唤我三皇子呢?”
伊绵轻轻将脑袋一偏,“不是三皇子殿下,那是什么,从前……从前你帮我捡过风筝。”
她眸中有疑惑与不解,“为何我在这里?”
明明醒来后独自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应当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但伊绵却对周遭的人有十分奇怪的熟悉感,让她慢慢镇定下来。
这些人乃是从别院处跟着伊绵一起来的太子府,专门伺候她。
宁之肃没回答,眼睛放在她身上,话却是对雨棠说的,“去将太医带来。”
太医望闻问切了许久,宁之肃坐在一旁,看伊绵动来动去,腕上盖着诊脉的白纱已不知掉落几回。他双手撑住扶手起身,来到床边坐下。
太医立刻跪在地上,不敢直视。
伊绵也害怕,缩回床脚,警惕地看着他。虽一时醒来有些头昏脑涨,搞不清楚形势,但仍意识到她和三皇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失体统。
男人启唇,沉声,“过来。”
伊绵想着先前闹着要见爹娘,男人便让人将药端来逼着她喝,还警告,“再闹,还有一碗等着你。”她便不敢放肆了。
这时被男人命令,伊绵扁了嘴巴,仍跪着爬过去,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让太医诊脉。宁之肃用右手握住她纤细的腕骨,阻止她不期然就抽回手。
男人听见女子问,“爹娘怎么还不来?”敛了眸中的神色,不答。
太医在心中记下症状,又与赶来的太医院其他名医一同商量,一致认为伊绵身子没有大碍,只是脑子因高热而有些损害,至于会不会好,几时好,如何好,尚无定论。
听到这话的宁之肃不知是喜是忧。
他慢步走到伊绵房间外,这是太子府中离他最近也是最好的一处宅子,景致和厅院布置得情趣十足,房内摆满了名贵的瓷器,幔帐、地毯无一不是域外进贡的Jing品,比之京城的奢华有余,还富有新意。
他果然看见女子边吃甜羹边好奇地打量房间的一切,似是十分满意,若是看见喜欢的,便毫不客气地让丫鬟拿来给她把玩。
丫鬟瞧她喜欢,拿了许多来,她笑道,“你们拿这么多给我,若是摔了我怎么赔给三皇子呢。”可话是这么说,眼睛却流连在这些物件上,嘴角绽开,露出好看的笑容。
她生机勃勃,不多时便和丫鬟们打成一片,与先前大相径庭,却和宁之肃深远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
他仿佛看见了从前,一切还在本来的轨道上,他是默默无闻的三皇子,伊绵仍是身娇rou贵的太傅嫡女,掌上明珠。
宁之肃将手靠在窗墉的木格上,掌心收拢,仅仅抓住那块红漆木料,思绪挣扎。
伊绵爱笑,换了一身娇粉的袄衫,在炭火充足的屋子里玩闹得厉害,脸上的病容也仿佛沾染了光辉,娇弱又不失生命力,像是一株冬日里被Jing心放在温室中呵护的花朵。
宁之肃当下做了决定。
待他进屋,刻意没让旁人出去,免得女子生了警惕心,还使眼色,让雨棠和雨兰注意她的情绪。
他编了一个大胆的谎言。
说是伊太傅和夫人因着二皇子自我了结而一时被贬,自己虽当了太子,但仍旧感念太傅为国所做的贡献,将其从牢狱中赦免。
但伊太傅深感京中不宜多待,向他请命离京,带着夫人领了地方上的闲职,远离京中朝局。
“那怎么没带我呢?”女子声音中哭腔骤起。她实在不解,素来疼爱她的父母怎会丢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