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黑暗中她的脸:“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可以问你一个吧?”
介舒心中忐忑,过了几秒才说:“你问。”
“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他问得很快,仿佛这个问题早就准备好了。
“生了一场大病,所以打激素了。”
气氛忽然凝住。
见他似乎当真了,她才轻笑道:“开玩笑的。吃的呗,不然呢?”
他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你这问题宽泛又复杂,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哎,你说巧不巧,我当初就是在这里读书,严格来说,我们好像还是校友。”
“那为什么你现在做这个工作?就业市场不景气?”
介舒把被他团在一边的毯子拉过来,卷到自己身上,平静地说:“我没读完。”
“为什么没读完?”
“你知道我还有个妈么?”
俞庄嵁在记忆中搜寻未果,问道:“她在这里?”
“嗯,我没几岁他们就离婚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吧。她来这儿读博士,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工作。当时,我一出接机口就看见她在那儿张望,不过是我先认出来她的,因为我在家总会看她的照片,但她没我照片,都不知道我长成什么样了,所以我走到她跟前她才感觉到是我。”
“后来呢?”
“她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偷看她,还挺激动,想着终于能体会一把有妈的感觉了。后来,车子直接开到了我宿舍楼下。其实她挺殷勤的,跑前跑后地跟前台沟通、搬行李、打扫房间……收拾好她就直接跟我道了个歉,说她现在的丈夫是个外国人,不太方便带我回家,让我先在那儿好好学习,过一阵再来看我。”
“后来那两年都挺好,真的挺好。我卡上定时有钱进账,虽然不是那么多,但也足够我吃饱穿暖安心学习。大概因为之前都让我自己在宿舍呆着,她觉得心里有点愧疚,所以大二那年感恩节假期,她就来接了我去他们家过节。”
俞庄嵁本能地感觉故事走到了转折点,可她的语气却越来越戏谑,像在调侃别人的事。
“那老外长得不怎么样,他和前妻的儿子长得更不怎么样,我当时才知道外国人也有丑的。这想法有点蠢,但我在学校里真没见过那么不好看的外国人,以前看多了外国电影,也有一种金发碧眼都不至于太难看的既有印象——这一点后来被证实是错误的,大错特错。”
“那天晚上我睡在书房的地上,隐约体会到了哈利波特和林黛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睡到一半,我上了锁的房门被人用钥匙从外面打开,是那个奇丑无比的儿子。”
“他力气很大,一进来就捂住我的嘴,贴在我身上,浑身都是酒和香体剂味,还对我说一些蠢话。”
“我就随手抄起一个硬物砸过去,然后他就开始吼叫,像个发情的动物,把全家都喊醒了。”
“他们把灯打开的时候,就看见我手里握着个滴血的锥形雕塑,大概也是个艺术品。他们家铺的是灰色地毯,当时已经黑了一大片。”
随着事态发展,她语速渐渐变快。
“他们着急忙慌地把人送去了医院,我就下楼在客厅里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我妈才回来,特憔悴,说要送我回宿舍,以后也不会再带我回来。”
“我就问她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结果她突然就崩溃了,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歇斯底里的样子,”介舒说着又笑了起来,“虽然我总共也没见过她几面……总之,她觉得我搞砸了她辛苦搭建的生活。我和我爸,都是她的灾难。”
“那我就不乐意了,我当时哪儿受过那种气,处不来就不处,直接收拾东西自己走了。”
“坐上大巴的时候,我有点儿后悔,一直在窗口看她有没有追过来。只要她说两句好话,我肯定就下车了,哪怕之后要我去跟那个人形生殖器道歉都行,怎么都行。”
“这想法持续了好几个礼拜,直到第二个月,她没有给我打钱。”
她声音轻下来。
“之后都没有再打。”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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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庄嵁起身走到厨房,接了一杯水递给她:“你妈妈还挺狠,所以你付不起学费就不读书了?”
“嗯,死皮赖脸地上门去要钱这种事,我做不来,反正对我来说,她也就只是个不熟的人。”
他坐回原位,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回国?凭你自己,签证和生活费都很困难吧?”
介舒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下。
“上一个问题已经结束了,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吧?”
“你想问什么?”
“那天,”她忐忑地思考着措辞,“就……我们分开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当时头特别晕,什么都想不起来,就问俞叔你到哪儿去了。他说……我们发生了车祸,你……你没能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