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脸拿着个空饭盒,就热情地招呼他。
林政刚到卫生院时,小他十二岁的赵大夫不过是托门路进了医院在药房帮着
取药的孩子。赵大夫很好学,有心计,见卫生院来了个名牌医学院出身,又在市
里一流医院「掌刀」的正宗外科大夫,就和林政故意接近,把他引为老师学习技
术。林政也用心教他,两人的关系在医院里格外亲近。
赵大夫瘦小枯乾,精明钻营。林政和他,竟从没在感情上出现过和天颉那样
的波动。
见赵大夫要请吃饭,林政谢绝,但赵大夫一百个不干,赵大夫就是这麽个人,
他的热情有很高的黏稠度,尤其是请人吃饭——他在餐馆吃饭从来要收据,然後
逮住个什麽做头头脑脑的病人,一番热情接待,包括做人家根本没必要做的体格
检查、开些与治病无关的滋补药,那收据也就让人家替他报销了。他总能挤出一
脸的苦相:「就这麽点薪水,没办法,朋友多,应酬多,没办法,因为这个,老
婆都闹离婚了!」
见林政谢绝,他拉起林政就走:「老林,你就是这麽个死心眼,这年头,不
吃白不吃,白吃谁不吃。走,走,……」
在医院门前,住院部的主任见了林政,提醒他说,那个叫秦阳的病人昨晚只
交了五百元钱,他让林政催病人快交上押金。
「哦,我忘了,他们把钱交给我了,下午我去交上。」林政应着,他想,下
午就去银行取自己的存款,四千元,对自己还不至于伤筋动骨,花给秦阳,似乎
是一种格外的安慰。
在饭桌上,他向赵大夫提出了秦阳怕被老板因病「炒鱿鱼」的事。
赵大夫漠不经心地摇头:「这年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谁能管这麽
多,吃,……」
可是,林政固执地盯住他的眼楮:「不过,这件事,我想管,……」
「哦……」赵大夫稍稍一怔,随即狡黠地一笑:「你老兄的事,我不能不管,
……那小子,算他有福气,跌跤跌倒在菩萨跟前,菩萨还以为他是给磕头呢……」
赵大夫听到秦阳打工的是一家私人的食品厂,满面释然:「你老兄放心,这
事包在我身上,我拉防疫站的老刘去一趟,那老板不但不敢说个『不』字,往後,
他得把这姓秦的小子当成『护身符』……」
「也用不着这麽惊动……」
「你甭管了。不过,四十里外的後村有个『款爷』的媳妇得了『类风湿』,
那是防疫站老刘的亲戚,你老兄哪天抽空去给瞅瞅,……」
「好吧,你安排吧!」林政心里好笑,赵大夫就是这样,做事像个商人,总
是有所交换。不过,赵大夫对外界是给林政大吹大擂的,每次请林政为他拉的关
系去看病,也一改在医院里的随便,毕恭毕敬地一口一个「林老师」、「林先生」
——赵大夫借此使他的行为增值。
「也别说,这姓秦的小子带着人缘,长得蛮漂亮嘛,……老林,你是他的救
命恩人,你若喜欢他,收他做你的乾儿子吧,就看他有没有这份福气了,……」
赵大夫像开玩笑,说得很随意。
林政却在心里打了个寒颤。他猛意识到,赵大夫是从卫生院时期过来的人,
他可能对自己为什麽「发配」到卫生院的原因有所耳闻,不知他这番话是不是对
自己另有所指,……赵大夫却又大大咧咧说些别的,不住嘴地大吃大嚼。
「是自己太敏感了吗?」林政不禁嘲笑自己。
他想起,前不久去卫生局开会,竟遇到了已经分手十八年的妻子。他觉得很
尴尬,前妻却很淡然地对他说:「真快啊,我们都到这个年龄了,都老了,到了
这个年龄,只有多照顾些自己,好自为之地活着吧!」
其实,和他同龄的前妻并不老,满头黑发,脸上没有一道明显的皱纹,身上
那件绛红色的披风式的羊绒风衣和颈间飘拂着的那条大朵大朵杂色芍药花的丝巾,
更洋溢着她身上那不衰的活力和风韵。
林政明白,是前妻看出他是真正衰老了。
他也听出,前妻的话里不只有安慰,也有感叹和提醒,只是因为都到了这个
年龄,这些也都浸透了岁月洗泄的怅然和无奈。
是啊,是啊,自己已经是年近花甲的人了,应该是心如枯井,人如槁木般苟
延残喘活着的人了。俗语说:「德高望重」,而自己从和天颉触犯了天条的那一
刻起,就注定这一生不论怎样去做,都不会成为一个道德君子了。何况,又有後
来的暴露,有人事档案里注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