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贪婪地嗅着这实习生真实的体味。
他听到这实习生在强压着啜泣。
猛兽出笼般的挣扎和被刀刺般的心痛使林政身上复燃着和天颉曾经共同焚烧的
孽火。他的脑子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有这火舌一下下舔着他那颗剧烈悸动的
心。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因妻子「送医下乡」,那时家里只他一个。第二天,他主动去找了那实习生,
要他随自己去家里睡几天,等到他家的「红卫兵」撤离了,他就可以正常地每天
回家了。
其实,林政没有非份的奢望,他爱怜这个比他小六岁,还属于兄弟的实习生。
他发现这男孩有引他爱怜的美,也有引他酸楚的不该遭受的折磨——他见不
得这样。他看过曹禺的那部名剧《雷雨》,对别人的毁灭,他能接受,对那个二
少爷周冲的死,他却难受得多日不能安宁,他不能接受那样的男性生命的毁灭。
虽然视林政为「老师」,到底是同龄人,而且自己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那个实习生在表示了谢意後,接受了林政的安排。
林政陷于一种亢奋,为他做饭,为他烧热水,为他铺床,拿了自己的背心内
裤要他换。
睡下,静谧的黑暗笼罩了他们。
实习生顺从地让他攥紧自己的手,渐渐把自己的身子绕到了林政身边,他把
脸偎在林政的胸前,声音发颤地说:「林老师,你真好。」
呼地,林政全身烧旺了自己本以为已经完全熄灭了那股孽火,他什麽也不想
说,什麽也不愿说,只感到拥有这样一个同性的生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满足……
从此,他有了第二个「天颉」。
然而,灾难降临了。
一个笨得出奇的实习生嫉妒林政对他这个同学的偏爱,竟因此发难。他悄悄
观察追纵了许久(在当时,这个在功课上蠢笨的学生如何在二十多岁的年龄却对
当时的人们极少能想到的这种事情触发敏感,是林政後来感到很微妙的一个谜)。
终于,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夜里,他带人把在值班室里全裸相拥入睡的林政和
那个实习生捉了「奸」。
林政被打发到了这个农村卫生院,那个实习生被打发回了贫困的淮北老家,
他们的人事档案里,装进了他们要终身背负的沉重的十字架——「道德败坏的流
氓」。
妻子平静地和林政分手。
当面对憔悴了许多的妻子时,林政什麽都没说。而妻子却也没像别的女人那
样,向他倾泻污辱和咒骂,妻子只是说,她已经早有察觉,却一厢情愿地不往坏
处想。妻子痛楚万分地问他:「你哪个方面都是杰出的,你为什麽偏要这样?一
个男人怎麽会比一个女人还能动摇你?你身为男人,怎麽会为了也是个男人的人
葬送自己的前程?难道,以前你向我表现的一切都是虚伪的吗?你能不能给我个
明白……」
林政不能给她个明白,林政连对自己都不能给个明白,……
(7)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林政那颗曾为天颉死过一半的心全死了。
好在,这里只是个农村的卫生院,半封闭的环境,半封闭的人,林政除去上
班应诊,就是回到自己的宿舍,日常物品不用总去买,他也懒得去买,除去些必
需的食物,他觉不出什麽还是必需的,十多年,他就穿那些早就过时的蓝涤卡制
服,蓝棉布大衣,戴那顶灰旧的呢制帽,他没有打扮自己的兴趣,也没有布置房
间的兴趣,他不养花草鱼虫,唯一的消遣是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和後来又使用了十
几年的一台九寸黑白小电视,……他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
他不去争着长工资,不去争着评职称,什麽也不争,什麽也不要,他只是认
真地给病人治病,只有没有病人时,他才感到自己心里的怅惘——一个在这个世
界上感到什麽都多余的人的怅惘。
岁月刷洗着他,也刷洗着周围——他居然被评上过两次最基层的「先进」,
领回过一张奖状,一面镜心刻个「奖」字的镜子。
他对此也很平静。好像这平静也使别人对他殒灭了热情,後来就再也没评选
过他。
他觉得能被别人无视存在般淡漠着挺好。
岂料,这个无意中出现的少年病人秦阳,竟又触发了他情感世界,就像当年
发现那个睡在地下室乒乓球台上的实习生那样,而且那副酷肖天颉的鼻梁,竟把
他这个年龄不难理解的爱怜迅速加温,向自己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