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还那么小,可他总是一脸老成地对他说:“世子,等你二十二岁了,我们就一起回家。”
“嗯。”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晃着他的胳膊,也认真地道:“届时,我们放马青渊,踏雪荒原,阿尧,到时候我们都要一起去!”
“嗯。”
抱歉。
抱歉,阿尧,我最后一个人离开了这里……
大风呼啸而来,顾桥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顿时起身,踉跄向门口奔去。
“等等!”
南婉追到门口,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哽咽着道:“你……你受伤了,我先为你处理伤势……”
“放开!”
顾桥却一把掀开她,不顾一切地奔出去,翻身上马,向着幕府而去!
在离开青渊的路上,他是他半路遗留的一根枯骨。
……
青渊城南的观音庙外,有一棵大榆树。
其又粗又高,估计得有三四十年的树龄,上面缠满了红色的布条还有各色的剪纸,那是百姓们的迷信,他们相信榆树里面住着观音娘,越是粗壮年头久的树越能通神,久而久之,就经常有遇到难处的百姓来此叩拜,祈求心事顺利,故人平安……
几天后,王府的侍卫将这座寺庙团团围住了。
没一会儿,就有一顶华贵异常的轿子在庙前停下。
前来迎接的和尚们分列两旁,只见下人将帘子一掀,就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紫金斗篷将身子罩得严严实实,齐肩墨发,墨蓝穗子,将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庞装饰得越加英俊,只是他面上似乎有些沉郁,略略破坏了些他的光彩。
方丈忙迎上去,手掌放在胸前,一边见礼,一边道:“王爷。”
男子点了点头,也不言语,径直向观音庙走去。
然而,走到那棵大榆树下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侍卫连忙上前打伞,替他遮去了头顶落雪,他却示意将伞挪开,随后静静地仰着头望去,久久地凝望,那视线仿佛穿透了尘封的岁月,带着一种寂寂的沧桑之感,让人无端觉得悲伤。
方丈随他看了一会儿,不禁问:“王爷,怎么了?”
“那是谁写的?”
男子抬手指着头顶的一根红飘带。
方丈面现难色,道:“王爷,每天来此祭拜的民众众多,并且,这根祈福带的颜色已经褪了不少,兴许已经挂了好几年了,老衲实在不能知晓是何人所写……”
男子打断了他的话,目光直直地看过来:“那劳烦方丈命人取下,我想看看那字迹。”
很快就有小和尚搭了梯子,将那根布条取了下来,男子看着那两行小字,骤然间就失了神。
——不管你在哪里。
——我都总会找到你。
突然就有一副画面展现在了男子的面前,时间……也许,可以定在几年前他刚踏进富云港的时候,有一个断臂的哑巴避开人群,在深夜来了这里,那晚月色尚好,他衣衫黑寂,静静立于树下,在出发前,虔诚地在榆树上系了这根布条……
“替我找个人。”
男子突然扭头,向身旁的士兵吩咐道:“他叫路尧,是我的亲人,随后我会将画像交给你。”
亲人?王爷还有姓路的亲戚?
士兵怔了怔,下意识地答道:“是,王爷!”
“还有,”男子向观音庙走去,轻轻提摆,跨过了门槛:“给新提拔上来的王将军说一声,让他今晚给我分出两支军队,一支去金陵,随时关注帝都动态,具体事宜让他傍晚来找我,我再与他细说,另一支军队护送我去安胜,能点的士兵都点上,还要准备更多的粮草,那里除了军队,后方还有大量的难民,攘内除外,缺一不可。”
啊?
士兵又愣住了:“王爷,那里正在打仗啊,很危险的,您不用亲自去……”
男子点香的动作就那么顿住,猛然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他:“难道安胜打仗就不能去?难道,你我不是大燕人?”
士兵顿时惶惶跪下,磕了一个头后便急忙退出了寺庙。
过了很久,男子的面色才恢复平静,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跪在蒲团上,将点燃的香举过头顶,三叩拜。
观音娘依然是那副慈悲的模样,最后一下磕完时,他仰头看着她,双手合十,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娘娘,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体验了一场光怪陆离的人生。
一点点地看见人生百态,接近地狱,梦到世上所有恐怖的景象,被夺去人生中所有的坚持和希望,被驱赶在鲜血淋漓的恐惧中,永无止境地狂奔。
可是,这世间仍然有我爱慕的东西:星、月、初雪、烟花,还有落在青河水面上的樱花。
那您呢?
您在天上看见世人黑暗面、万物凋零状时,是不是也曾落下泪来,却还是要将手中净瓶中的甘露洒向人间……
那么,您一定能听到我绝望但虔诚的祈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