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科并没能成功随大理寺同僚一道回寺,与这突然冒出来的燕国使臣逐野好好叙上一叙。他自知方才将军府里那口开得太莽撞,若叫有心人从中作梗,惹了外臣事小,真叫寒相怪罪下来,就不只是饭碗不保,而是小命都堪忧了。傅晚晴打发他避嫌,是为了他好,严科不得不从,只能领了命带着几个大理寺的人手,往京郊二元村去。路上严科心不在焉,这案子事到如今,摆明了就是死胡同一条,查不清断不出,就是党争下双方拿人命互相试探的手笔。这事傅晚晴比他看得清楚。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松了她拼命三娘的劲儿,对此案并不上心。先是告假置之不理,回职后又自然而然当起了甩手掌柜,对于严科的催促毫不着急,能拖则拖。傅晚晴懂什么叫明哲保身,严科为官多年,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从前,他未曾有需要用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皇帝手里最不得受外人染指的大理寺,如今也一脚踏入了这党争的旋涡,后梁才太平了几年,这些人便赤头白脸,粉墨登场,势利使争,嗣自相戕。严科只觉可笑。而他身如浮萍,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事如今还牵扯到了外臣,更远在他能力范围之外,不是他所能触及到的了。叹息一声,严科打马带人,往京郊二元村,死者游十万所在而去。二元村虽毗邻京城,但却是皇城脚下出了名的穷乡僻壤。而这出事的游家,又是二元村最为穷困潦倒的落魄户。但若放在三代以前,游家却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可惜家业传到这一辈,死者游十万的手上,那点看上去还十分可观的财富,就尽数落进了赌场中其他人的钱袋子里去了。严科了解过,死者游十万生前是家里的独苗,因此格外任性,自小便养成了个耽于玩乐的脾性,青年时期无恶不作,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好好的家业就这样轻易自毁,人过中年才后知后觉无法养家糊口,被家里的娘子以死相逼,学了点打猎的手艺,再靠着娘子日夜辛勤替人纺织,这么些年也能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严科对游十万的改头换面并不感兴趣,只在乎他呈上来的口供。但没想到,就在他们拿到消息后的几日,游十万便死于非命。先来大理寺闹事的,是游家的大儿子游大山,此人典型的刁民做派,哭天抢地,硬要严科一行人给个说法,张口闭口就是要钱。严科对那人的撒泼打滚毫不在乎。游十万的死几乎给了尚因此案脑热心急的严科当头一棒,泼天的凉意袭来,严科能感受到,一把无形的刀已经蓄势待发,架在他的脖子上了。游大山还在吵吵嚷嚷,哭爹喊娘,严科沉默地拭掉额上的汗,五指紧握。角落里,站着游家的小女儿。她似乎注意到了严科的动作,面上却不显,与地上的兄长不同,她冷静自持,扶着她的母亲静静地立在一旁,并未做一分一毫过激的行为。严科与她视线相对,方才胆寒的一瞬,顷刻被她坚定而的目光抚平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实在难得。但今日再见,她却全然没有那日的气度了。女孩儿本就瘦弱,如今穿着并不合身的孝服更显弱小,跪在草席上的影子摇摇欲坠,像株已近枯死的草。她面前属于游十万的棺材,是现在游家唯一值钱的东西。游家穷得付不起一具棺材,现在用的这只,还是傅晚晴自掏腰包,派了人从京城里拉出来的。他们来得晚,丧事已进行到尾声,里头却忽地吵吵嚷嚷,冒出来一个酒鬼模样的男人,严科越过栅栏往里瞧去,正是那日在大理寺闹事的游大山。他脚步虚浮,圆头胖肚,并未穿着孝服,一手捉着酒壶,一手凭空扬在天上,不知发哪门子的疯,突然要去扯地上跪着的女孩儿。“你跪,跪了有什么用?老子都死了!你现在跪着有什么用?”“老子没了,谁来养你们,嗯?还不如早点听哥哥的话,学什么狗屁武艺!你这样的,就该去花春楼里卖笑!现在爹没了,你不去卖我们都得饿死,快和我走!”游大山边吼边伸手去拽地上少女的胳膊,力气之大,直把地上瘦弱的身影拖出了草席,滚向地面。“你放手!放开我!”少女嘶哑的哭喊激得游大山变本加厉,他毫不犹豫地往她挣扎的双腿间踹上一脚,嘴上骂骂咧咧道:“跑什么!你现在不去,将来不还是也会去卖?哥哥都给你找好路子了,你就好好去享福,别在这儿不识相!”
其他村民都见惯游大山之前的气焰,谁都不敢上去拉,只好将二人围在中间。正在僵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众人回头,风大得迷人眼,暗红色的门怦怦作响。严科立在门前,想也不曾想地吼出一声:“什么样的杂碎,敢在大理寺面前放肆?!”游大山被紧跟而来的大理寺的人围住,被这仗势吓了一跳,赶紧缩头缩脑地退下去。冷不防后脖子里钻进檐上掉的一梭子纸钱灰沫儿,惊得他打了好几个摆子。“如果我没听错,你方才要当着本朝廷命官的面,拐走你的亲妹妹,将其贩卖?”“官爷不是的官爷”游大山直打哆嗦,酒醒了个大半,“我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我喝醉了,我发酒疯,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官爷饶命,官爷饶命!”他贴着石头狮子,一pi股滑坐在地上,又连忙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还不等大理寺几人坐什么,便已经撒丫子跑没了影。地上惊魂未定的少女才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忍着泪重新回到草席上,恢复之前为游十万守棺的跪姿。游十万死于非命,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严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