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艺是在大理寺狱中被杨知微带走的。当时她手中的剑已出鞘,又被身旁突然出现的人强摁了回去。她虽然不甚明白为何会有人来阻止自己,也搞不太清楚那人的来历,但她清楚,面前这个人,一定是来救她的。阿爹死了。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只留给她们母女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明明已经要变好了。他当了那么多年失职的父亲,终于在这几年里有所长进,听了阿娘的话,老老实实cao持家中。游艺在山庄求学的那段日子,阿娘托张院长转达来的消息里,都是阿爹已经改过自新,勤勤恳恳,与阿娘一道忙碌活计,养家糊口。他先前去大理寺报案,还得了一笔不小的赏银,也没拿去四处挥霍,而是存起来,为游艺将来参加武举,好好攒下。那赏银游艺是见过的,足足十两银子,别说够她参加武举,甚至还有余裕叫她补齐在山庄求学的学费。她那不成器的一直大哥对之虎视眈眈,想尽各种法子要偷去花天酒地,游艺本以为阿爹会纵容,并且也会死性不改,同他一道将其挥霍,却没想到阿爹竟将银钱直接交给了张院长,让他代为保存。他是真的想从头来过。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游艺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就要有真正的父亲了。可他怎么就忽然死了呢?脑海中一阵钝痛一下子把她从回忆里拽到了眼前大门紧闭的山庄上。毫无准备。她能听到自己的呼吸,沉重的,快要在五脏六腑中掀起滔天巨浪。游艺艰难地昂起头,明月高挂,她能清晰地看见眼前匾额上书写的四字。她脖颈上被枷锁摩擦出的伤口触目惊心,喉咙里一阵一阵发辛,前胸的闷痛伴随着喉口的腥气,她唇齿发寒,不得不摁住自己狂跳的心脏,才能缓和一点痛感。从阿爹死了的那一天起,这钻心之痛就伴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让她生不如死。好在方才,这要人命的钻心之痛,终于伴随着游大山的死,缓和了毫分,让她得以喘息。“人我已经绑好了。你想要他死,现在就可以动手。”杨知微的声线毫无波澜。她替游艺母女做好了一切事。先是从大理寺狱中救下游艺。她太小了,也太天真,堂而皇之便孤身去大理寺,要为父亲不明不白的死讨一个说法。衙役的棍棒并不长眼,仅凭游艺只身闯入,他们便可以不分青红皂白,杖刑相加。游艺以为自己会死在他们的棍棒之下。奄奄一息之时,杨知微从天而降,救了她的性命。但不至于此。救了游艺还不够,杨知微跟着她回了二元村,然后着手为已是孤苦伶仃的母女二人,解决游大山这个心头大患。游艺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自己的亲哥哥,说着要将自己转手卖出,换钱养家的话了。也许是报应。游大山完美地继承了阿爹顽劣的秉性。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阿娘四处求人,找上了张院长,再以命相逼,一定要送游艺入山庄求学,说不定她真的早就被兄长卖了出去,充作奴籍或是给人当妾,清白不保。但这也只是权衡之计罢了。游艺是知道的,她一个女子,能够参加武举,一举夺魁的可能少之又少。但无论如何她都想搏一搏。却万没料到家中会再遭这样的变故。游艺是能承受的。她没有什么好看不开的,她已经经历得够多了。阿爹死了,也就罢了,大不了从前恩怨是非一笔勾销,她为他最后争上一争,有没有结果也便罢,再为他守孝,尽了一个女儿最后的责任,便当世上没有这个阿爹,好好与阿娘生活。但还有一个游大山。如同身体里的恶疮,除之不去的隐患,时不时让她作痛,不得安宁。游艺不知道自己能如何逃。杨知微给了她答案。她的计划天衣无缝,甚至给了游艺选择的权利,是杀了游大山,还是只是将他五花大绑,像他威胁游艺那样,把他扔到千里之外的边疆自生自灭。“朝廷命官在此,你和你母亲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个时候动手,你们不会有任何嫌疑。”“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考虑,等药效过了,他就要醒过来了。”“杀了游大山,一劳永逸。你和你母亲,都不必再担惊受怕了。”“让他走,也可以,但我不保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再回来找你们母女寻仇。”游艺怎么会听不懂。怎么会分不清其中利害。
她只是从未迈出过“害人”的那一道坎。好在,杨知微并不急着问她要答案。但是时候,谈回报了。“我我又该怎么回报你?我不会杀人,我我杀不了人。”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为她做到这份上,游艺就是再傻也会懂得知恩图报,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心中忐忑,命运从未如此深刻地摆在她眼前,让她神晕目眩。她害怕,但必须做决定。而面前女子冷冽又从容的脸如同一道劫,让游艺不得不逼迫着自己冷静。“我不需要你杀谁。”杨知微的身形从日色下显了出来,她神情自然,毫无一分波澜。“你只需要,带出一个人。”游艺心提到嗓子眼。“什么什么人?”“你不清楚么?”杨知微看着她的眼神分毫不变。“你的老师,已经为了这个人,先是杀了断石崖十三人,后又为了掩人耳目,害得你父亲死不瞑目。你说,我指的是哪个人?”“什么什么意思?”游艺一下子红了眼睛,挣扎着站起来,又被杨知微按住肩膀,动弹不得。挣扎间,她身上粗制的丧服被撕扯开来,破开的缝隙处钻进几股凉风,贴着她的躯体,激得她蜷缩。“你只需要将他带出来,交给我。”杨知微对她的挣扎视而不见,捏着她肩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