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不早朝”,拖到人来喊了三次,怎么都没法再继续了。
图瓦什离开。霍临换了套干净衣服,被人押回洞窟,一个人贴在石壁上倒立。他头发没干,摊在地上糊了一头灰,不在意,想为什么一个大军功好端端就做上了床?做上床也算了,一点摘他脑袋的兴趣都没了。劝降他?也没那兴趣。那要怎样?
他不知道。
他向来讨厌儿女情长,自己也不开窍。自从六年前立功右迁,年年秋冬有人来上门闲聊,意思无非是别人家女儿如何好,或者自己家女儿如何贤惠,从古来圣贤大义聊到晨起有人为他束冠有何不美,再说他久经沙场难免疲乏,得家里有个软娇娘、温柔乡才不觉苦闷、有个盼头,领军打仗也能振奋士气,凯旋得归,佳人在怀,岂不美哉,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天花乱坠。
他坐得端正,听得昏昏欲睡,想他家里不缺他一人传宗接代,早起束发一卷一盘一扎就完事,假借他人手有哪里美?沙场苦闷?他砍人脑袋可快活,还嫌军功立得不够多,军衔升得不够快;回朝述职,车马劳顿,伤筋动骨,比打仗还累,他到了长安只想回家睡觉,佳人在怀不是碍手碍脚?
罢了,他还在神游,听对面人斟酌地问一句:
“如何?”
他板起脸,答:
“不好。”
请人出门。
他为人爽直,不至于蠢笨,知道朝廷内连群结党、勾心斗角,说话做事另有一面,只不愿去想。图瓦什之前说的不错。他如今军威过重、反制王权,又是当今天子的五哥,没封王爵,唯恐他反叛。他虽无二心,对封王也了无兴趣,身份特殊,难免被人猜忌,要他放下枪杆,又恕难从命,年年如履薄冰,倒盼他没含着金汤匙出生,省了这许多麻烦。
现下西域已收复半数,他手腕狠戾,威名在外,震摄蛮人早已足够。圣旨说是把西域全打下来,军营内心照不宣,是要蛮人投诚。论统治,大汉鞭长莫及。蛮人投诚,他坐守西域,往后遥遥无期,兵权王权二择一,他要驰骋疆场,不要荣华富贵,何苦让京城的千金小姐跟他到边疆餐风饮露?
倒是图瓦什与他……
想不透。霍将军脑袋疼,不想这个,换一个。
图瓦什不肯放他走,也不肯说放他走的条件,就算天天给他干也不能让他不走。
他反手撑地翻起,落地,稳住重心,头昏眼花,想起方才他追图瓦什出去,卫兵没拦他。待到耳清目明,他走向门口,试探他们的反应。卫兵瞥他一眼,不理会,他往前跨出洞门,他们还是不理会。他大了胆子,顺着石道前行,暗自记下路径,准备伺机出逃。
图瓦什用作寝室的石洞外隧道平直,少有岔路,隔约三十步有对卫兵把守,火把一盏接一盏,明暗参差地亮了一路。他再要试探,那对卫兵走过来将他一夹,拧起他一对胳膊反剪身后,推着他原路返回。
霍临咋舌,眼见要退回起点,两个突厥人脚下一转,推搡他进岔路口。走了约四百步,忽现一个灯火通明的石厅,入口处有人把守,墙上人影幢幢,有一人在厅内正中的巨大石桌旁走动。
他被那两人往前一扔,洞口卫兵的弯刀在他头顶前铿锵一碰,厅内齐齐噤声,看向他这个不速之客。
霍临抬起脸,发觉图瓦什也在其中,脸上有轻微的讶异。他要站起,膝窝被身后人猛然一踹,跪扑在地,听见那人用突厥语快速地汇报。他手掌撑在地上,咬住后槽牙,忍到卫兵说完,还是起身站好。
图瓦什走上前,遮挡他的视线,对他露出笑,挥手制止再要踹他一脚的守卫,启唇,身后突兀传来突厥口音浓厚的汉语:
“哪里来的兔子爷。”
汉人俘虏目光如炬,当即要劈手夺刀,余光瞥见图瓦什一脸茫然,忍下这火气,双臂抱胸,站得挺拔如松,横眉瞪他。
图瓦什听不懂“兔子爷”,听得见桌旁几个人交头接耳、私语窃笑,言辞中不无侮辱。他心下了然,转回身,双手扣在桌沿,几百斤的石桌轰然掀倒,地面震动,桌上摆放的石子火星落地一样迸走,羊皮地图严丝合缝地藏在桌面与地面之间。他踩过桌底,走到出言不逊的人面前,掐上他的脖子,提起,撞上石壁,欺身过去,神色Yin鸷,狠声威胁。
他说的话,霍临一个音都听不懂,见那脚尖离地、脑袋在人手上的人唯唯诺诺,倒也能猜到一些。他心有余悸,没预料到汗王发起火来石破天惊,再看厅内人,皆是呆若木鸡,气不敢喘。
他这一愣,心里打了个突,想恶名在外的赤帐汗国的汗王本就如此,他觉得意外才是不寻常。传言中图瓦什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只结有一妻且忠贞不渝,极度维护领地,却也独裁,残暴,嗜血,脾气暴躁,喜怒无常。
沙漠流民间有口耳相传的故事,讲他耸人听闻的事迹。说他有面人皮做的旗,上面写满了曾与他为仇的人的姓名,杀一人便用一人颈中血抹去上面的姓名。说他在深宫中的王座是用俘虏的胫骨制成,铁钉穿骨,铁链捆束,椅背左右是他父母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