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家人,真的挺难受的。
他要拿着他的手,告诉他这句话,或许是他唯一的遗言,他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话语不可信,得以行动彰显,而他也已做得足够清晰。
轻得像头猎豹,来人却如山峦,兜帽搭在头顶,眼如洪潮。
刀刃已在一臂之外。
他不能走。
他望着对面墙壁上的火把,看火焰燃烧,看凹凸不平的石砖面,看泥黑的石砖缝。耳里有吱吱的声响,他扭过头去,墙根处钻出来一只窸窣的老鼠,鼻尖耸动几下,立刻顺着墙根窜去了墙角,没动静了。
图瓦什瞳仁震颤地看他顷刻血流如注的手,终于回了神,却是抓过那柄掉在地上的刀,反身挥退攻击,挡在他面前。
好像难的不是去死,而是面对他。
霍临脱口而出。见他背影一僵,侧了身要来问他,心中解脱,那三人狱
他喉咙哽住,目不转睛地盯向昨夜他离去的方向,不敢呼吸。
霍临拿过那碗稀粥和馒头,答:
图瓦什嘟囔了一句突厥语,被他一推,更为惊愕,就这么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向牢内。
不,还有,我爱你。他要告诉他,给他一个吻,一个拥抱,要他安全回到大漠,不要记挂自己。往后还有几十年好活,将军是对的,他要让他不要放弃再去寻找爱。天下间少一个榆木脑袋的霍临无足轻重,他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最好是一个女人,为他生儿育女,愈合他妻死子亡的伤痛,让他享膝下天伦之乐。
“快走!”
霍临不知他发什么呆,狠力一推,让他躺倒在地,站起来就接住砍来的刀刃,握在手里往牢门一折,令那人脱手,大喝:
“我不会跟你走!”
他拿下遮住双眼的小臂,上颚哽咽了。
对他口诛笔伐,载他奸邪无道,毁他曾经功业,除他家世姓名,他全都受得了。他仍可当自己心里那个刚正不阿、戍守边疆的大将军。犯错受罚,天经地义。他在刑场上面对刽子手的银刀、百姓的辱骂指点,虽刺耳伤人,但他受得于心无愧,死也瞑目。
他坐在牢门前,盯着两个时辰一巡逻的狱守,想他必不可能伤到图瓦什。图瓦什来了,他要告诉他自己不会跟他走。他可能会哭,逼迫他,诉说痛苦,可他又何尝不痛苦?
他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珍宝斋的酱牛肉是真的好吃,但他不奢求了,是一个东西就行,不行也算了。
一分一秒从未这么煎熬过。
他开始心跳加速,手心里湿漉漉的。
这回多给他一个馒头。
逃算什么?
狱守又来巡,带了晚饭。
狱守应完,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地牢外已喊起有人劫狱,跑动声不绝。
“走啊!”
他下了一天的决定,想要对图瓦什说什么、做什么,时刻一步步逼近,他却临阵怯场了。
暴喝从他身后的长廊传来,顿时火光大盛,几人提刀冲来。
他要来了。
要是见到,他咧嘴一笑,他要告诉她将军曾经爱慕她,不知能不能从她嘴里套出些秘辛往事来。
他要怎么承受他的眼泪、他的哀求?
“谁在那里!”
“跟我走!”
图瓦什已扑至他面前,没理会他的轻语,旋身后看,狱守没来,急忙转身,够过他的手,张开了口。
死亡逼近,他却没了小时候体会到的那种彻骨的恐惧感。
不知九泉之下能不能见到他娘。楚地绝色,他一面都没见过,好不遗憾。对着镜子,他也没觉得自己长得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怎么都想象不到他娘该是长怎样。
夜班换人。狱守收走了他面前的碗。
“酱牛肉,黄酒。”
“明早断头饭,有什么要吃的,告诉我,尽量帮你弄。”
霍临斥他,抽回自己的手,推他向外。
“图瓦什……”
他要来了。
他想到这里,不知怎的笑了出来,带了泪。他在将军府天天和两位公子打架挨打,烧柴挑水,剥鱼洗菜,忙碌一天倒头就睡,隔天又是天未亮就起床晨练,脑子想的全是今天厨房备了什么菜,后山哪颗石头下面藏了个兔子洞。吵吵嚷嚷一大家子,他死到临头,却最怀念昭台宫里和乳母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喊他名字,才发现要说话有多么困难。
愿来生再见,不是敌人。
霍临心跳一停,看见图瓦什也是同样的错愕,而狱守已跑过半头,举起了刀。
他忽然看向另一侧的走廊,漆黑的洞口死寂一片,他却脑仁轰响,心跳越来越快。
“行,给你弄一块。”
他听见了足音。
明明说了不会让他哭的,他却要成为最大的罪魁祸首。
一个人影也没有。
“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