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人戴着兜帽,帽边因脖子扭转而遮了半边的面颊,露出一只睁大的黑眼睛和垂到肩前的卷发,小臂停摆在腰前。他一只脚已迈了出去,却一步也没走,就这么僵硬在原地,仿佛一尊石砌的幻影。
太有血有rou了。他可以看见他鼻尖呼出的白气,云团一样消散。他可以看见他眼瞳微颤,眼眶升上红色,潋滟起水光。他可以看见他手指发红,圆润的指甲透出rou色,虎皮护臂在手背上盖下一片半圆。
他身上似乎有沙漠的味道。夜晚的,Yin凉的,咸shi的chao气,有月亮另一半不可见的Yin影,有鲜草地的shi润。但在那身布袍之下,有火热如烈阳的躯体,奔流似岩浆的血ye,有热浪滚过无垠大地的磅礴,有亟欲喷薄而出的铺天海chao。
如果是梦,那太好了。
霍临想着,又闭上眼。
他听见奔跑,一阵风扑到他面前,带进牢外的沙石。
“霍临!”
他睁开眼,一只手已伸到了他身前,努力够着,怎么也够不到他。
是他的爱人的声音。
他撑起身,看见他流泪,粗黑的眉毛纠结,听见他哽咽,又太虚假了。
他怎么都不会在这里的。
“我迷路了,没找到地方,我太晚了,我来晚了。”
他仍旧往里伸着手。
是真的?
霍临懵懂地碰上他指尖,碰到了,有些chaoshi,炽烫,一把被他攥住整张手,扯了过去。
吻住双唇。
他的唇面干燥而略有起皮,却是软的。舌头急忙从唇齿之间闯出来、闯进去,攻城略地。他吻他的舌叶,也是软的,就在他的味蕾上,可以拥抱到。有唾ye,有猝不及防的呼吸,有痴傻睁大的双眼。
图瓦什另一只手臂也穿过牢柱,抱在他腰后,将他紧紧压向自己,听见他闷哼一声,扭了头似乎要逃,立马扣住他的后脑,舌尖舔到了他的舌根。
不会放手的。他双臂用力,脸颊和他隔着一根冰凉的铁杆,胸膛也无法贴合上。他不会放手的。他吸吮他的舌叶,揉弄他的鼻尖,抱在他腰后的手抓按他的背脊,怎么抱也抱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他骤然松开他的双唇,看见他双目迷茫而氤氲,又吻上去,咬住他的唇rou,听见他痛呼,松开,咬他的鼻子,吻他的脸庞,吐着气,说:
“喊我canim。”
霍临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想要挣开看清楚,一动便被他更紧地抱回去,留恋双唇。
“什么?”
他问,吸进了他呼出来的空气,又被吻上。
“Canim。Canim。”
图瓦什含着他的唇rou,暧昧不清地发音,不愿放手。
“我要救你。我要你跟我走。”
他刚说到这里便听见遥远走廊外铁门开阖的声响,怵然惊醒,与他分开,抚摸上他侧脸,恋恋不舍,
“我会回来。明天晚上,我带你走。”
匆匆掠吻他唇面,收回手,站起来,又跪下身,说:
“我爱你。”
再吻一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另一侧的漆黑廊道中。
他就像一场飓风,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搅乱一切,什么都没留下。
霍临呆跪原地,指腹摸上自己嘴唇,shi的。
是真的。
他向后仰倒,后脑勺撞在粗草垫上,望见石牢顶上森冷的青砖,角落盘结着絮状的蛛网,积了许多灰。牢外墙上嵌着的火焰轻轻摇,狱守腰间别着大刀,行走间刀鞘撞在大腿上,闷声一步步过来,瞥他一眼,无事发生,继续转弯巡逻。
图瓦什来了。
他就在这里。
他胸腔内一阵炙热,心跳仿佛陨石坠地,地震山摇,迸落一地焦黑的火花,随后却是数九寒冬,让他脑髓发麻。
图瓦什来了。
他有危险。
他来这里不是羊入虎口?为什么?
不。不行。他不能跟他走。逃狱?不。这不对。
他抱住自己的头,遮住自己的双眼。深呼吸。不。
臣愿以死谢罪。
可臣已是死罪,死也轻如鸿毛,不如以臣为儆,宣示天下,反有些用处。
自尽于牢中,与逃兵有何异?
不。他不能跟他走。
他不能逃。
你想当英雄,要气节,认罪赴死,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你要是胆敢反悔,或求我饶你一条命,我当然有法子救你,但你会知道,你什么都不是。
那么多人命,那么多战火,全因他而起。
是他犯了错,是他执迷不悟。
他不能不付任何代价,就这么一走了之,潇洒快活。
你不是你以为的英雄,你救不了任何人,还要求别人救你,你出尔反尔,肩无担当,是个真小人伪君子。
不。他不能逃。
臣犯下的错,臣一人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