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那天天气不好,天上层层叠叠的乌云笼罩,眼看着是要下大雨了,河堤上却站满了前来围观的人们,待到官差押了空林与邓氏来,人群里立刻起了sao动,不多时,便有泥块树枝之类,朝他们身上掷去。
空林似乎已经疯癫了,不住挣扎怒骂,怪邓氏连累他,邓氏则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已经吓得呆住了。
围观的人们热情高涨,每到两人被浸入水中又拉起来一次,便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他们那样激动,仿佛正在处死的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敌。低沉的雷声渐响,人群的呼喊,哗啦啦的沥水声,将人群外边一个十五六岁少年声竭力嘶的尖叫哭喊声压了下去,无人听见,无人在意。
沈家依旧静悄悄的,沈榕贞坐在床边,握着沈成业冰冷的手,两人都在静静等待着。沈成业的喘息声越发吃力了,他刚将自己最信任的账房先生打发走,交代完所有事情,他已是气喘吁吁,捏着沈榕贞的那只手好像随时都会松开,垂下。
“榕、榕贞,以后,以后莫要再作女子样了,名字也、也改回来。”沈成业浑浊的眼珠子紧紧盯着沈榕贞,沈榕贞紧咬着牙关,点了点头,“那个、那姓聂的小友,就、就很好,你可学着些。”
“我记住了,爹。”
沈成业闭目歇了一阵,又问道:“怎的还没来?”
他是问去刑场等结果的小厮为何还不回来,一个上午时间,他已问了十来遍了,沈榕贞不敢去想那边正在发生的事,只温言安慰道:“就快回来了。”
“好,好......那毒妇,该死!去死!”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喉咙里呼噜呼噜作响,好像被什么堵着了一样。
又等了片刻,终于听见外边有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早派出去的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还未站定,便朝着两人说:“老爷,大少爷,人已死了。”
沈榕贞挥挥手让他下去歇着,身边原本半躺着的沈成业突然直起身子,死死抓紧沈榕贞的手臂,大笑道:“死了好!死了好!我!我!榕贞!你要、你要、你要......”
话未说完,一口黑血却呕了出来,人也直挺挺跌回床上,不动了,沈榕贞都来不及惊叫,连滚带爬扑出门去,大声呼喊在门外的丫鬟,要她们去将候在沈家的大夫都请了来。
但已是回天乏术,当天夜半时分,沈成业没了呼吸。早有准备的沈家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丧事。原本聂九还担心极了,生怕沈榕贞撑不住,可他大哭了一场后,迅速站了起来,点了几个老仆从旁协助,开始处理沈成业的身后事。
饶是一切从简,可沈家家大业大,沈成业又一向与人为善,前来吊唁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单是回礼,就将沈榕贞累得直不起腰来。前后七天葬礼办完,一切事宜处理妥当,宾客散去,哀乐止歇,偌大的沈家,又渐渐从喧嚣中安静下来,好像一头受了重伤的巨兽,静静趴在黑暗中舔舐伤口,不知何时才能恢复元气。
而这几日聂九寸步不离沈榕贞,越看越是心惊,只觉得现如今的沈榕贞,好似一具早已失去活气的木偶人,机械地安排家里的大小事宜,拼命忙个不停,不肯有片刻停歇。他整个人已经绷紧到极致,聂九心知他一旦松懈下来,必是一场大病,就像自己娘亲刚去世时的聂松一般,于是悄悄吩咐了管家,让他随时备着人手,一旦沈榕贞不适,要立刻能去将大夫请过来。
他自来到沈家,一直与沈榕贞同进同出,看得出是关系极好的样子,人又正直可靠,管家便依他所言,妥帖地安排好,又备了些名贵药材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而他们担心的事情,在丧礼后不久,便发生了。
那日难得沈榕贞胃口好了些,吃了半碗饭下去,便央聂九陪他去花园走走,说是闷得慌,聂九自然一口答应,携了他的手,慢慢散步。两人接触之处,聂九只觉得沈榕贞手指冰凉,这炎热的夏日里,他身上竟好似没温度。
聂九心里难过,为着沈榕贞的身体,他已急出一嘴燎泡,奈何沈榕贞说吃不下,就是真的咽不下,哪怕勉强吞下去,不多时也都呕了出来。聂九真恨不得以己身替他受苦,转念又想快快回阳安城去,哪怕跪着去求林宣,也要求他来帮沈榕贞看一看......
胡思乱想见,突听沈榕贞说:“九哥,九哥,天怎的黑了?”
明明是傍晚时分,浓烈的火烧云肆意涂满了大半个天空,正亮堂呢,聂九疑惑地看向沈榕贞,却见他眼神早散了,茫茫然看着他的方向,喃喃道:“九哥,我心口好疼。”说着,人也跟软面条似的往地上滑落。
大夫被迅速请了回来,好不容易才安心下来的沈家丫鬟仆从们,又再次提起了心,生怕要继续Cao办下一场葬礼。沈榕贞一倒,家里主心骨也没了,几个管事的一商量,便由聂九做主,去安排家里的事情。
沈榕贞反复发着高烧,人也没有清醒的时候,好像被困在了梦境里似的,时不时喃喃说些胡话,也听不清说的些什么,聂九半步也不敢离开,床上的人脆弱地好像一片冰,正一点点消融,而他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