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禹是早上第一个进办公室的,腰上别着个,到了座位前才把耳机摘下来,连着机器放在桌子上的玻璃鱼缸边上。浴缸里的鱼一刻不停地游着,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他拉开窗帘,略显刺眼的阳光照进来,仿佛很温暖了,一打开窗户却还是被冷风迎面拍了一巴掌。他把窗叶合上,回到自己的座位,提着自己的热水瓶去水房打水。回来的路上遇到监狱长拉着他寒暄一通,主要是问候他父亲。柏禹不胜其烦,但也只好听着。
倒水泡了茶,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同事们陆续来了。没到吃午饭的时候,柏禹看到支队长急匆匆地从办公室里走出去,从食堂回来,柏禹特地又往他的办公里看了一眼,位置上还是空的。
午休时柏禹靠在折叠椅上戴着耳机听歌,快上班的时候支队长回来了。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在大办公室里扫了一眼,把跟柏禹同期进来的程封叫了出去,在走廊里跟他说话。一会儿功夫,程封和支队长一起从办公室出去,一路小跑着往走廊另一头走,支队长在门口点了根烟。
过了一段时间程封回来了,拍了拍坐他隔壁张哥的肩,弯腰附在他耳朵边说了句什么,张哥也出去了。柏禹摘下耳机挂在脖子上,手指轻轻敲了敲程封的桌子:
“出什么事了?”
程封撇撇嘴,说就是常规谈话,等下你也得去。柏禹眉峰一挑,耳机摘下来和一起放进抽屉里。
过了一会儿,程封从桌上推过来一张纸条。
「有犯人出事了」
柏禹看着字条,皱起了眉,拿笔写了几个字,又把纸条推给程封。程封看了,抬起头来,对他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说,挺严重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柏禹果然很快就被叫走了。坐在会议室的圆桌后面,狱侦处的路远舟坐在对面。路远舟是他爸爸的老下属。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严肃却又故意要装着轻松的样子,嘴唇抿着,像要挤出点笑。
路远舟给他递了支烟,柏禹摇了摇头,没有接。
“小柏,”路远舟吐了口烟,严肃的脸模糊起来,“22号是你管的吧。”
“是。”柏禹点点头,眉头紧皱着。
“对里面住的犯人有印象吗?竺翊。”他心不在焉地翻了一下手边的档案。
“有一些,他好像也上我的思想政治课。”
路远舟嗯了一声,说,“出事了。今天早上。”
柏禹愣了一下,张了张嘴,问,“死了?”
路远舟嗤笑了一声,狠狠嘬了口烟,说,“我倒宁愿他死了。”
柏禹一口提着的气放下了,“周处,他怎么了?”,
“医务室说”狱侦处处长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吐出口烟来,“他怀孕了。”
柏禹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我会协助调查的。”
“还调查个屁,”处长把快烧到手指的烟摁灭了,“他招了。”
柏禹胸口发闷,伸出手去松了松领带,“是谁?”
路远舟说了一个名字,他记得,是上次想强暴竺翊的犯人里面的一个。
柏禹重重砸了一下桌面,连他自己都被吓到。路远舟看了他一眼说,“这个人狱侦处会处理,”他说,“叫你来不是为这个。”
柏禹猛地抬头,看着处长的两片嘴唇翕动着,好像一条濒死的鱼。
“给竺翊做做工作吧,这件事最好就不要闹大了。”
葡萄糖一滴一滴顺着输ye袋往下滴,竺翊靠在病床上,脸白得像纸,伶仃的脚踝用脚铐在栏杆上铐着。他是前天晚上晕倒之后被人送来的,医务室给他做了检查,告诉他,胎儿已经16周半大,不太稳定。女医生冷冰冰地说,不要命了啊,这样下去会死人的知不知道?昨天他睡了一天,今天早上才刚有人来问过话。
他张了张嘴,护士给他递来一杯水,他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只把嘴唇沾shi。发现是温的,他喝了几口,抬头看一眼半开的门。
他知道柏禹在门口,皮鞋不知道在走廊里响了几圈,烟味都散尽病房了。几分钟前医生出去的时候他就听见她说:“我跟他说过了,你进去吧。”
可他迟迟没有进来,竺翊也没想好要怎样面对他。他为什么要来呢?竺翊心烦意乱,只好低下头盯着白色的被单。
柏禹进来了,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表情。竺翊的心嗵嗵跳着,他不知道柏禹在想些什么,这本身已经足够他在崩溃边缘走两三遭了。
柏禹在他床尾站着,两个人仿佛心照不宣,都没有说话。柏禹看了一眼床头推车上的半杯水,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有点贫血。”他用一贯的声音说。竺翊的头晕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
“嗯。”
柏禹在不算宽敞的病房里来回踱着步,让竺翊更加不安,最后终于看在他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出了这样的事,”柏禹说,“是监狱方面的失职。”
竺翊冷笑了一下,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