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意思?”
“刚才他和我说话了是吧,”袁轩苦笑,“但是,不管我说了什么,他都会按照刚才那段话的顺序说一遍。那不是幻象,是记忆,保存在雪岚碎片里的,他的记忆,至于为什么是这么一段,我就不知道了。”
“人的记忆,很少能在死后还保存下来的。也就是说,这恐怕是他这一辈子,最强的执念。”瞳枯神色复杂地盯着袁轩看,想在他的眼睛里至少发现一点点悲伤,可是失败了,“我想说句话,你别揍我啊。”
“说,但说无妨。”
“你是不是畜生啊?”
“唉…大哥,这玩笑不怎么好笑啊。”
“不是开玩笑,作为一个在旁边看着的,我心里都觉得堵,可你倒这么坦然,这让人有点不好接受。”
“那我应该怎么样,嚎啕大哭?”袁轩还是笑着的,一口牙和他的皮肤一对比,显得特别白,“还是应该追随他一起去了,别在这世上活算了?大哥,说得轻巧啊。”
瞳枯一时竟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嘿嘿…大哥,你别介意啊,我今天晚上,话可能多了点。挺长时间没有人能一起喝酒了,所以我高兴。”袁轩歪了歪头,指指自己的心口,笑得轻松灿烂,“自打我变成这个样子以后,才知道,最苦的事肯定不是不得好死,至少也和死没关系。大哥…活着,真难受啊。”
“唉,那你当初又是何必……”
“没辙啊,都这样了,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大哥,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叫我一个朋友的,大哥、大哥…嘿嘿,可惜了,到最后,杀他的还是我。”
瞳枯只能叹气。
面前的人,并不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无论传说是怎么样的,这样一个人,一个笑得顽劣、单纯的家伙,喝上几碗酒,就能揽着不怎么了解的人到处溜达,还掏心挖肺的家伙,让人很难去反感。更要命的是,自己偏偏和他很投缘,说白了,都是性情中人。
随心而动,率性而为,想笑就笑,只可惜想哭不能哭,还是要笑,不能大笑也要苦笑。人到中年,很多事都该看得很淡了,偏偏这种人还是看不透,看不穿…这样看来,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关系?把附着心爱之人记忆的东西,藏在自己身体里,这本身就是疯子做的事,这样的人到了该死之时,跪在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亡灵面前,笑着认罪,就算最后免不了一个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下场,但至少,那些亡魂在投胎之前,能散去了这份怨气。
“你那个大哥想必也不会太怨你的,而我这个大哥呢,想帮你一个忙。”
袁轩迷惑地看着他,但也没多问。
“信得过我的话,”瞳枯的手探进袖口,拿出了一小个很不起眼的小瓶,“喝了它,好好睡一觉,我帮你查点东西。”
……
轩辕音当然没有睡在阿无的屋里。
古城的夜晚,很静。当一个人辗转无眠的时候,深巷中的一声犬吠都成了奢望。床板很硬,确切地说,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粗布,别说褥子了,连垫子都算不上,好在阿无为她拿来了好些宽大的衣服,盖在身上,并不觉得夜晚的凉气特别难受。
轩辕音很少睡不着。
这种习惯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总是走马灯一样换地方,往往是脑袋刚挨上枕头,爹就接到了什么消息,而后整个队伍拔寨而起,很多时候不得不睡在马上,睡在不同的人背上。那时候睡梦里听到的都是急促而有节奏的蹄声,踏踏,踏踏踏…能不能睡着都必须睡,否则就没得睡,这是七岁以前的经验。
而七岁以后,她又懂得了什么叫趁着没死,赶快睡。
手脚都被铐住,锁在一间小小的屋里,锁链刚刚好足够小小的自己在有阳光的好天气里,挣扎到门口,沾点天地的灵气。一天到晚都在吃药,吃不同的药,时而发热时而剧痛,时而被整个扔进巨大的缸里,头上盖着盖子,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没有一刻是舒服的,只有难受和更难受之别,所以,就要趁着不那么难受的时候,赶快入睡,趴着、蹲着、坐着…怎么都能睡着,不需要床,甚至不需要有什么东西依靠着。
可是现在,居然失眠了。
她试着像个成年的女子那样,幽幽地叹了口气,之后却被自己的幽怨吓了一跳,试着翻身,结果翻过去之后发现更是咯得慌,只好恢复平躺的姿势。
“没问名字……”
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她听到这声音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冰窟之中,带着锁链的,白发少年。
“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呢?”她玩着自己的手指头,喃喃自语,“你已经忘了我了吧,就像做梦一样……说起来,不是说好了要嫁给你的吗?可是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死了吧…你死了之后会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