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天他醒来时,陆预不在他身边。
这没什么奇怪的。他们也不总是会一起起床。他慢吞吞的整理了一下,洗漱时镜子里映出的赤裸上身红痕遍布,他看得害了羞,摸了件衣服套上才继续刷牙。
可是陆预也不在客厅。
不在厨房,不在卫生间,也不在二楼的任何一个房间里。
他消失在了这个老宅里。
急促的脚步声响在老宅里,只是一直没有结果的响着。呼喊和急喘在沉寂的房子里显得脆弱无力,回荡得越来越小。终于在一声大门拉开的“吱呀”后,所有声音都归于平静。
陆余奔回到客厅,去迎接只消失了一会就让他慌了神的哥哥。他要扑倒他的怀里去撒娇,脸贴在在他宽阔的胸膛里,用他的愧疚争取他再不离开的承诺。
只是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站在门口的哥哥一身滴答着浊黑的水,连他走过的玄关都是shi淋淋的水渍。他的头发和衣服上都是纠结了水草的淤泥,挂在他身上的植物根jing被水泡得腐烂了,软软的垂落着。他一张脸惨白泛青,唇色紫黑,腐化的眼睑耷拉着,眼球上的瞳仁大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黑沉。
这是他的哥哥。
陆余亲手淹死在池沼,却又因为不知道他的死亡,就以为他还活着的哥哥。
那时的他因为恐惧而失措,当有面容模糊的人们嘈杂的涌入老宅又离开时,他像个游魂一样跟在他们身后,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明明是他以那样的方式把哥哥留在那里,离开的确实他自己。所以他最后还是回来了。在哥哥的葬礼之前,他要找到他的哥哥,然后和他永远在一起。反正失去了哥哥的他也只是一个囿于绝望的爱的鬼,日复一日地游荡在他以为的爱巢。
寂静的夜里响起了水面被破开的声音。不是彻底的重物落水的声音,只是一层层水杯推开,涟漪越来越大最后翻出沉在底下的烂泥。
陆余的鞋子踩进水沼里。厚厚的腐烂水草踩起来软弹弹的,跟铺在卧室里的羊毛地毯也没什么不同。池水不是他想象的冰冷,午夜的温度淹过他的脚踝,轻柔得像一只手圈住他的骨骼。
他顺着那只手的力道走向更深处,应着一支舞蹈的邀请一般轻盈又快乐。包裹住他的水渐渐不再流动,一度艰难停止的呼吸又变得轻易自然。有挺拔的身影接住了他,然后他被纳入熟悉的怀抱里,是久违的令他热泪盈眶的安心。
而那人拥着他,对他说,
“欢迎回家。”
14
后记
衣着庄重,面容哀戚的人们依次走过棺前,各自停留了或长或短的时间。
遗照上的青年嘴角挂笑,眼睛在黑白照里依然很亮,不知装了多少憧憬。有来客惋惜的叹一口气,和站在旁边的男子攀谈起来。
“唉,陆余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都怪我。”那年轻男子说着,手里还捧着一张青年的遗像,“他之前说要和我过暑假,闹得差点没把我推到水池里。可我实在太忙了没能陪他。要是我一直看着他,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哎呀,怎么能怪你呢。”那客人宽慰着,“你对他已经够好的了。”
男子点点头,目送那位客人离开了。
这是他弟弟陆余的葬礼。
和他一起长在压抑的大宅里,经常用羡慕的眼光偷看他的弟弟。被家人忽视,把哥哥视作救命稻草,听到他要离开就拖着他一起去死的弟弟。
爱着他的弟弟。
他们一起落入水中,以紧拥的爱侣姿态祈求死后的厮守。浮藻和泥渣泛在他们的身上,池水的凉意渗透到骨子里,他在水中握住陆余的手,和他小时候牵他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只是他不能这样死去。
陆家长子,家族继承。从小接受的来自长辈的教诲,长大后环绕身边的天之骄子的称谓。他不能就这样死去,就像他不能对他的弟弟光明正大的说爱。
他爬上了岸边,浑身淋漓着污水,恶鬼似的狰狞。他探身去拉已经昏过去的陆余,漆黑的水面倒影格外清晰。
倒影里的他衣冠整洁,像是才从酒会或者宴席离场。察觉到他的对视,那倒影回以微笑,水面托出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拥住了半浮在水里的陆余。
是了。陆余会得到他的爱。在这座大宅里,在这个池沼里。他将要做一场梦,梦醒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他始终拥有他的哥哥。
反正他要和他的哥哥永远在一起。
他放开了陆余。
看着他被一层层涟漪带去池沼深处,被重新带到另一个他们将永远厮守的世界。陆余会在那里如愿爬上哥哥的床,他们拥抱,接吻,做爱,没有人能阻止他们相爱相守。
“总是不懂事。总是不小心。”
他站起身,衣角滴下的水掉回池沼里,但那点波澜已经不会影响到陆余了。
“哥哥只能永远陪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