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光朦胧中,懿瑾的眼前仿佛闪过一幕幕的光景,忠实的记录了一个少年短暂而身不由己的一生。
他是家中独子,从小习得诗书礼仪,是他不入世的师傅最得意的弟子。
十四岁拔得状元头筹,却因长相清美绝色而被皇帝当庭点做丞相。
是的,不是因为学识能力,而是因为入了帝王龙目的倾世相貌而荒唐的一跃众人顶上,得到了众多朝臣明争暗斗的头破血流而不可得的空置了多年的丞相位置。
帝王赏的偌大富丽堂皇的丞相府几乎成了每月只宿几日的临时客栈,龙床才是他夜夜办公的地方。
朝政弥乱,人人都说丞相大人带头荒废政务,隔三差五的上一次早朝,还是面带困意,哈欠连天。
帝王圣宠,相权架空,人人都说他是个jian佞鼠辈,是惑乱宫闱朝政的佞臣,是祸害澜国根基的祸国贼子。
父亲是赌徒,母亲是痴呆,民间私下笑骂他是家传的为祸国之根基。
懿瑾看到的最多的是少年一个人蜷缩成一团暗中哭泣的画面。
狩猎之时,遇到疯熊,稚嫩的少年不顾性命拼死救下皇帝,却因一箭惊怒了疯熊,致使老安国侯惨死熊掌之下,少年面对与安国侯府无法开解的怨恨仇视,愧疚而心中委屈的哭泣;
研究了许久的水利之法,却因为国库常年挥霍空虚无法施行,少年强忍着被帝王当成牲畜般折腾到要死方才求得的京郊避暑山庄的建造资金,却因官场一层层剥墨,地方官差阳奉Yin违,所有努力在一场盛雨季节毁于一旦,民间骂声连连,少年呆呆的看着一叠叠关于灾情的奏折如瀑雪般铺满帝王桌案,愧疚却又愤懑的哭泣;
改革利国之策一条条被朝堂众臣当庭斥责否决,弹劾的折子言辞之犀利仿佛要他活受众人唾死,看着国家社稷岌岌可危,少年愧疚而无能为力的哭泣;
在帝王暴虐兴起之时,身体被填入各种锐利之物,血ye汩汩流出,危在旦夕之时,御医侍立在旁,救治,苏醒,再玩-弄,再救治,少年挣扎无望的哭泣;
父亲赌场为家,只会不断地向他索要宫中的赏赐,借他丞相的名义收取下层的孝敬,少年不愿担负父亲承诺别人之事,弄得下层怨声载道,他在黑暗中遥望苍穹凄凉的哭泣;
母亲生活不能自理,派去照料的下人阳奉Yin违,少年得知之后但凡有时间便亲自为母亲料理,却被脑子时常糊涂的母亲嫌弃怒骂,少年绝望而无奈的哭泣;
……
懿瑾久久的盯着华锦帐顶的一点,看到的是一个未曾谋面的少年的一生,却又仿若看到的是自己的一生。
眼泪不受控制的蜿蜒流下红肿的眼角,懿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说不清是为少年还是为了自己。
哗啦一声碗碟破裂的清脆响声打破了懿瑾的思绪,耳边响过一道带着哭意的呼声,她便突然被人抱在怀里。
“相爷啊相爷,呜呜呜,您终于醒过来了!青禾,青禾真怕再也见不到您了啊!”
懿瑾低下头,仔细的打量着这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稚嫩却饱满的圆乎乎的脸上横七竖八的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说话间流入嘴边的鼻涕眼泪口水四散横飞。
不幸惨遭击中懿瑾,不,应该说是澜国的丞相顾亦錦,仍有些紫淤之色的清美的面容上,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一抽。
尴尬的轻轻咳了咳,顾亦錦吃力的抬起手安抚的摸了摸青禾的脑袋,强忍着脸上的疼痛,尽量轻声慢语的说道:“那个,青禾啊,你呐,还是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话还未说完,青禾便似突然点燃的炮仗一般,圆溜溜的眼睛满是痛惜和怒火的瞪视着顾亦錦,眼泪哗啦啦的犹如决堤的瀑布般往下淌,呜咽的噼里啪啦吼道:“相爷还说没事?哪里会没事?呜呜呜,以前就算再苦相爷的身子却还是好的,如今哪?如今哪?连京城最好的回春堂的大夫都说您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呜呜呜,相爷啊……”
顾亦錦听着青禾的怒吼,讪讪的放下了仍旧举在半空中的手,暗叹一口气,清淡的说道:“没事儿的啊青禾,这些我都不在意的,你看我如今不是还好好的喘气儿呢嘛,人呐,活着就有活着的希望,小孩子啊别老是哭,把眼睛哭坏了可不好,来,我给你擦擦眼泪啊。”
“呜呜呜,相爷,呜呜,相爷青禾心里难受啊,呜呜呜。”
顾亦錦柔和的看着趴在自己锦被之中哭到打起哭嗝的小孩子,手掌温柔的一遍遍顺着他那大约因为忙乱而乱蓬蓬的头发,心中轻叹,逝去了的少年呐,你看,你的身边还是有人真心为你哭泣的。
直到青禾抽噎着止住了哭声,顾亦錦随手捏起宽大的衣袖一角,帮着青禾清理惨不忍睹的花猫脸。
待青禾终于睁开他那水汪汪的肿眼泡看向顾亦錦,才发现他的相爷是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擦拭的,如今上面沾满了不知名的晶莹的ye体,青禾一下子受了惊般的跳了起来:“相爷,相爷您的袖子……”
声音越来越小,青禾脸红到了耳朵根,嗫嚅的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