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儿六岁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渐渐变得不讨厌这个孩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每次外出,路过闹市,看到那些以前从来未曾留意过的拨浪鼓啊,风筝啊,滚椅啊,总会带个几件回来,给小箫儿瞧。
有一次,他带了个老鹰风筝回来,带着小箫出去放风筝,刚放到半空就一头栽下来,刚放到半空,又一头栽下来。箫儿那边嘲笑他:“羞羞脸,姐姐没用啊,姐姐连风筝也放不上去!”他立马眸色低下,把那风筝用剑片成了碎片:“休想我再给你买风筝!”
可是,后来,他还是每年都买。
还有一次,他刚杀完了人,路过街巷,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他不假思索,没有注意到身侧无情几乎瞠目结舌的眼神,将那人所有的糖葫芦都给买了下来。
看着小箫吃得满脸脏乱的模样,他第一次,温润一笑,那样的和蔼,可亲。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摸了摸小箫儿乱糟糟的辫子:“只要你以后乖点,大姐姐都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他自称大姐姐,把那侧的无情给逗乐了:“大姐姐?师父啊,你让无情彻底糊涂了。”
李御脸色一变:“不想死的话给我闭嘴!”
天涯正在磨刀,闻言,笑不可抑。
这个充满了冷血、杀气的院落,因为有了小箫,开始变得其乐融融。
无论是天涯还是无情,都不曾感觉李御给过他们一种家的感觉。可是,这次,小小的箫儿,做到了。
那年,天涯和无情为执行任务,离开了一年。这一年,他都没有出去,每天在家里,那样悉心而又粗心得手忙脚乱地照顾箫儿。
箫儿怕黑,每天晚上,都死皮赖脸地要抱着他的脖子睡觉,他竟然也默许了。隔着衣服,箫儿温温的、小小的身子,暖暖地竟然令他觉得心安。
那一年,箫儿十岁了。
在酒楼,他在吃饭,无意听旁桌的人说起,十岁之年,须得中鼎起发,方可得长命,承灵气,多福多寿。
他回来的时候,就亲自为箫儿起发,第一次发现他的箫儿,变成这样星目俊朗的男孩儿。他的唇角,微微扬起笑意来:“箫儿,等你十六岁生辰,我亲自为你削发。”
“好。姐姐不可忘。”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箫儿伸出手指,要跟他拉勾,他愣了愣,也伸出了手指,跟箫儿拉了拉勾。
箫儿在一日一日长大,每次在外头执行任务,他的心里,便开始有了份牵挂。他想,他不能受伤,不然箫儿可能会伤心;他想,他不能死,不然箫儿找不到他了,就会难过;他还想,如果皇甫健知道他留下了任言金的血脉,会不会对箫儿不利?
这么多时间的相处,他渐渐觉得,箫儿,给了他一个家,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曾有过的东西。
他身上的血腥气在无形中变淡,他的心,开始有了柔软的感觉。
天涯和无情不止一次劝说他:“教子不可过溺,师父对箫儿,太过宠溺,恐生不隙。”
他总是冷静地摇头,有时候,还会笑一笑。
他正式收了箫儿为徒,每天第一个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拎到院子里,扎步、稳身。无论风吹雨打,无论严寒酷暑。
尤记得箫儿总是小脸铁青,一副气嘟嘟的模样:“我不练武了,我不喜欢练武!我也不喜欢去杀人!”
“谁叫你杀人了?”他峨眉竖起,“为师教你武功,只是为了让你自保!”
“有师父在我身边,谁会跟我动手?”
“为师的仇家很多,要是他们有意来取你性命……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死的!”他毫不松软。
“那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与人结仇?”箫儿不服,“你想想看,你去杀人,如果我是你的仇家,我也会要取你性命的!”
当着箫儿的面,他第一次就那样呆在了那里,那样黯然与寂寞的眼神,如寒冷的冬天,结冰的湖面下静悄悄淌过的水流:“你是……你是说,如果我是你的仇人,你会杀了我吗?”
“如果是你,你以为呢?所以,师父,你能不能松手?”
当时,他瞑目片刻,一丝丝凉意侵袭上了心扉之间,他沉静道:“箫儿,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为师……坐等你来取我性命。”
那一次,他的背影,给了箫儿落寞、清殇的感觉。
箫儿心头一酸,从后急道:“师父,我胡说的,你不要介意!我胡说的。”
他,半合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将眼前所有的景色,片成了不规则的碎片:“箫儿,为师身体有些不适,今天就不练了。”
他教箫儿功夫,后者天性灵慧,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点即通。
可是,当夜晚来临,他对着茫茫月色也好,对着低暗的星辰,或是对着一片的漆黑,他偶尔,会取过琴,轻轻地拨弄。
时而抑扬,时而彷徨,如泣如诉,如yin如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