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慕一直知道,活在这世上有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他不愿和自己过不去,于是便不让自己难受太久。
就像秦叶为了他留在阎王殿一样,他能做的最大的反抗便是对他冷淡一些,无情一些,好让这人不要顾着什么狗屁恩情心甘情愿地丢弃自己的人生。然而这么些年过去了,有个屁用?梁慕还是挣扎着,不想放弃,不想心安理得地让这孩子成为别人的工具。
为什么要告诉姚尹阎王殿的住处呢?其实他还是希望给这少年一个报仇的念想支撑他活下去,他希望自己能为师父养老送终,然后有人能来找他报仇,然后他能好好地死在那人的剑下,成全那个半世活在仇恨中的人,也成全一下自己。
有时能了无牵挂地去赴死,也是一种痛快。然而人类大多数时候还是要为了牵挂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到了晚上,梁慕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走之前他还吃下了一碗师父为他煮好的夜宵,然后他换上夜行服,带上了自己的匕首,偷偷避开守夜的同行出门去了。
出了城门往南走十几里,有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梁慕记得自己一开始刚知道的时候还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所有的城郊都有一座被废弃的土地庙?我果然是穿越了。。。。。。
第一次到这个破庙还是在八年前,那时候师父教他练功练得太狠了,梁慕受不住,于是省下几天的口粮半夜里溜了出来躲在这破庙里窝了一晚上,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不是真的准备逃走,就是示威一下下,抗议一下下,表示自己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而已。但是第二天就被师父给揪着耳朵拎回去了,实在太没成就感。
师父语重心长地教训他:“你以为我舍得这么对你,傻东西,师父要是不对你狠一点,过几年你就会死在外面,死在别人手里。”师父要他做阎王殿最厉害的杀手,梁慕没能做到。师父要他做一个没心没肺的杀手,梁慕假装做得很好,其实也不是那么好。
梁慕在破庙里看见五六个乞丐窝在角落裹着破布睡得正香,有老有小的都挤成一团互相取暖,也有独出来的,抱着一团棉被瑟瑟发抖。冬季的月光偷偷从庙里残缺的屋顶上照进来,照的一屋子严寒与贫穷无处遁形。
梁慕的脚步声本没有惊醒任何人,只有那个独出来的小乞儿还醒着,面朝庙门坐着,一见他进来,一双眼睛在月光下仿佛发着亮般紧盯着他看。梁慕蒙着面,只奇怪地扫了他两眼,也不生事非。
找了一圈却没发现那少年的身影,梁慕便想到庙外找找,谁知那小乞儿却突然着急地起身,一瘸一拐地朝他走过来。梁慕见状惊讶地睁大了眼——这孩子分明是左腿受了伤的。
再端详他的脸,虽涂满了灶灰认不清,却分明不是姚尹的长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带着离别时的无助与恨意。
小乞儿疾走了几步近到他身前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梁慕,突然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袖,张嘴便抓着他的手臂咬了他一口!
梁慕几乎是靠意志力忍下喉咙里的叫喊——小孩没舍得省力气,只想着咬下他的一口rou来。
他忍痛定了定神,把那孩子硬生生拖出了破庙,火大地一把将他推倒在地,冷笑了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把匕首来,毫不手软地抵在他又细又白的脖子上,逼问道:“你会易容?或者,你之前便易了容?”
姚尹并不慌张,反倒认真地观察他的神色,像是小心翼翼地要确认些什么。
半响,他像是放弃了一般,从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来,面上皆是劫后余生的轻松,然而细看之下,分明还有几分失望隐藏在其中。
这口气吐完,他的眼神便越发地狠戾,像捕食的野兽一般盯着梁慕,一副还要寻机咬他的样子,梁慕一边握着匕首,一边用牙齿将袖子扯上去,血迹渗透了他的半边袖子,伤口血rou模糊。他气得抬手便想拿刀柄敲姚尹的脑袋,结果他还没下手,少年反倒抱着他受伤的手臂恸哭起来。
这人咬人的时候像头野兽,就连哭声都像野兽垂死时的悲鸣。梁慕叫他唬了一跳,不知道有什么事值得这种哭法,又想到他满门惨死,于是似乎明白了什么,将匕首放下,手足无措地捂住那少年的嘴巴,嘘声哄道:“别哭,别哭。。。。。”
姚尹双目通红地瞪着他,声音从他的指缝泻出,虽模糊不清且还带着哭腔,梁慕到底是听清了,他说:“叫你丢下我!。。。。。你怎么敢真的丢下我走掉?。。。你怎么敢?!。。。。。。”于是梁慕原本准备打人的手便转了个方向,笨拙地拍了拍少年的脏兮兮的脑袋,摸了摸他的脸,一脸冰凉的泪水混着黏糊糊的灶灰蹭了梁慕满手。
这样的小动作似乎轻而易举地宽慰了少年,他挣扎着扑进梁慕的怀里,连哭泣都忘了,只将梁慕当成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
梁慕骂了句脏话,说这是我的新衣服啊喂,却早已忘了原本满肚子的疑问。他虽忘了,姚尹却还记得他将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时的触感,冰凉的,却不叫人畏惧,大概少年也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姚尹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别无依靠,自认为逮着一个心软的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