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令,年儿贪睡,要把晚饭提前了吃,早饭推迟了上,临睡前别让年儿喝太多粥汤,也别烧油腻的菜式,天气寒了,晚上起夜如厕容易着凉。”
“小令,年儿喜欢吃甜食,聚宝阁的百合梨糕,酒酿甜汤,玲珑糯玉,绿豆枣泥糕,芡实圆子都不错,三桥边那家云记,是老字号了,卖的芝麻糕,酸杏,乌梅,蜜饯也挺好,小令可以时常去买些回来,但是年儿吃这些小东西不知道节制,小令要拦着点,别让年儿胀食了。”
“小令,年儿喜欢的甜粥是黑米煮的,咸粥是粳米煮的,年儿盛粥用的碗是白瓷的,年儿的筷子不要用乌木,太沉了,普通的竹筷就好。”
“小令,早早的去请个花匠,把外院里那些花木都侍候好了,年儿的那盆水仙‘暗香’花期快过了,凋谢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年儿一定会难过,小令好好安慰安慰,再让花匠挑些好看的盆花给年儿,年儿的身上的伤也好了,小令可以带年儿去宛陵镇子里逛逛。”
“小令,年儿说好不利落,脑子也转的慢,小令和年儿闲聊的时候,小令只管听的认真,笑笑着应,不许和年儿抢话。”
翌日清晨,苏渐墨一如既往的早早起了,却坐在北间正屋里,单手平放在膝盖上,背对着冉冉的朝阳,细细的吩咐着垂手站在身前的小令,俊朗的眉眼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小令认真听着,一条一条的下来,小令越发觉得自家少爷在临终嘱托。
呸呸呸,小令在心里连啐了几口驱逐掉这个晦气的念头,什么临终临终,不可能不可能的,少爷身子骨好着呢,又年轻。
“小令。”
苏渐墨看出了小令的神游,就轻咳了一声,说道,“我说的,小令都记住了吗?”
“小令记住了。”
小令连忙点点头,微抬头偷觑了一眼苏渐墨被浅黄色暖阳打亮的侧脸,被镀上金边的轮廓明晰可辨,玄青色衣袍衬得那一张俊脸颠倒众生,小令脸一红,心突突的跳,没憋住心里的疑窦,“少爷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小令话才出口,立时就自知失言的闭上了嘴,身为下人,只要听从主子的吩咐就好,是不应该问太多的。
苏渐墨脸上带着不咸不淡的三分笑,却没在意小令的唐突,“武举快到了,我先去长安准备准备,舟车劳顿太过辛苦,年儿恐怕吃不消,所以我让年儿留在宛陵。”
“小令知道了。”
小令恍然大悟,少爷还真是疼夫人,“少爷,要小令帮着收拾一下东西吗?”
“不必,我已经收拾好了。”
苏渐墨不动声色的拒绝,苏渐墨从不让人插手他的行囊,与生俱来,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那,那少爷何时动身?”
小令刚问完,远远的就从府门传来了笃笃的马蹄声,继而嘹亮的一声长鞭响,马的嘶鸣声破空而现,小令惊觉,难道马车已经到了……少爷行事也太快了些,远行去长安也不算小事,可昨日还没半点动静的,今日就已经收拾好行囊,备下马车了……
苏渐墨有些疲倦的靠着木椅背,单手撑着额头等那几匹马此起彼伏的嘶鸣声止,“不好让马车等太久的,我很快动身……等会儿年儿起床,我先陪他吃早食,小令再陪年儿去张主簿府上找年儿的嬷嬷。”
“如果年儿喜欢,可以在张府住几晚,或者直接把张府上的嬷嬷接到苏家别宅来,小令一向伶牙俐齿的,不许让年儿在张府受了委屈。”
苏渐墨提到‘委屈’两个字,幽深的瞳眸里陡然闪过Yin狠。
小年子全身新新旧旧的伤痕在苏渐墨脑海里浮现,苏渐墨握紧了拳,区区一个张主簿,竟然敢如此待年儿……这笔账先记着。
“没事了,你下去罢。”
苏渐墨挥了挥手,小令垂眉躬身退下,苏渐墨端起木椅边梨花木桌上的一盏茶,拈起茶盖一嗅,一扣,入喉的是浓稠至极的青色茶水,映着阳光却又璀璨明澈,苏渐墨喉结一动,单手轻轻敲了敲桌案。
此去长安,赴武举,若得武状元,现时的君王定会有封赐,许是宫门司马,许是仆射,许还会是执金吾,这便可离开父亲的羽翼,另建府邸,自立门户,自此便可以明媒正娶了离儿,而不必忧心在同一屋檐下,离儿和父亲互不顺眼。
离儿一过门,唐老爷子门下盘根错节,渗透入整个江湖的势力便算得了半个‘苏’姓。
虽然富甲天下的苏家绸缎庄,私营盐庄,苏氏当铺,都还分别掌握在几个叔伯手里,但要收入囊中,也并非登天之难事。
普天兵马,江湖援手,挥金如土,十几年的一局棋,黑子已经上手执起,对上的那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白子棋手,却约莫还沉浸在盛世繁华的安逸中,失了先机吧……
苏渐墨侧过脸,放下手中茶盏,眯起眼睛看着渐而猛烈的阳光,淡淡的,却绵邃入骨的空落嵌进心里,像墨入水一样氤氲开了一团雾气,不深,也不显眼,却怎么都擦不去,移不开,苏渐墨不由叹气。
不出十年,要不,就龙袍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