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墨安静的端着茶盏,一手轻轻扣着茶盖,不急不躁的看着低垂的帘幕倏然拉开。
清香四溢,芳馥扑鼻,像是从天而降,染了浓墨重彩的血色一样的,艳丽妖娆的花瓣飘飘摇摇的坠落在高台上,一呼一吸之间,残红,一地,举座,屏息。
高台中央,纤弱的少年裹挟着一身血色的嫁衣,曳地的衣尾滚了戏凤的金边,华丽的铺陈在满地残红上,繁复的宽阔腰带束起了弱风扶柳的腰,熠熠生辉的红玉钗子斜斜挽起了一头柔顺的栗色发丝,钗子末端挥洒了风信子淋淋沥沥的小花一样的红色玛瑙,渐次荡漾开着由浅入深的流光。
少年站在翩跹的花瓣中,怯生生的咬着唇,两只小手紧紧攥在一起,眉心用工笔细细描了一朵怒放的血色红莲,寥寥数笔,却悱恻的勾勒出了Jing致的花叶,灼热了人的眼。
少年五官清秀,小脸白皙的近乎透明,下颌瘦削的近乎尖利,不是绝色,却让人舍不得错开眼去,不是妖魅,却无可挑剔的驾驭了那夺目至极的嫁衣。
许是台下人太多,目光太炽烈,惊羡声太明目张胆,少年局促的揪紧了嫁衣的衣边,往后退了一步,干净明澈的大眼睛一眨,浓密的睫毛像是凤蝶扑闪了羽翼,小兽受惊一样明晰可辨的神色。
清艳忍不住起身,正想安慰几句少年,就见他眼里的惊恐消散的无影无踪。
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清艳意料之中的看见了苏渐墨,嘴角泛起笑意,清艳又意料之外的看见那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苏家公子,眉头一皱,手里的茶盖叮当落地。
年儿……
苏渐墨皱着眉,顾不上整理不复从容的表情,定定的看着高台之上的小年子,竟真的,是年儿,可又怎么会,是年儿……
苏渐墨心头狂跳,本该是被喜悦溢满的内心,不知为何又盘桓了停步不前的犹疑,而这犹疑,不半会儿就把喜悦彻底打压了下去。
是年儿又如何,是年儿他又能如何,若他买了,或是认了年儿回去,这不又与他要将年儿移出生活的决心违背了么,苏渐墨深吸了一口气,左右为难。
小年子一眼不眨的回看着苏渐墨,小脸上,欣喜若狂。
渐墨,渐墨……
终于找到渐墨了……小年子张了张嘴,呼之欲出的,拼尽相思之苦的‘渐墨’二字,却在看到苏渐墨紧皱眉头的刹那,硬生生缩回。
渐墨,为什么,又皱眉头了……是苦恼么,不愿意看到小年子么……
小年子心中一痛,刚刚还灿烂到与日争辉的笑容,分崩离析支离破碎了一地,小年子咬着牙闭上了嘴,不敢再有动作,直视向苏渐墨的两眼低垂,小年子比之前还要低眉顺眼的僵直在了高台上。
但是怎么办,小年子那么辛苦才找到渐墨,小年子是绝对,绝对不能失去渐墨的……
绝对不能。
想到这里,小年子又扬起了小脸,苦苦的看着Yin晴不定的苏渐墨,蠕动着嘴唇,鼓足了仅剩的勇气,无声的哀求着。
带小年子回家,渐墨,带小年子回家……跪地求饶也好,死缠烂打也好,五体投地也好,要小年子怎么做都可以,渐墨如果苦恼,可以骂小年子,可以打小年子,可以不给小年子吃的东西,但是,别不要小年子……
嬷嬷不在了,除了渐墨,小年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小年子纤瘦的身子如风中落叶一样颤抖着,怯懦却执拗,清艳心疼至极,不愿小年子再受等待的煎熬,便嘱咐下人们带了前三个小倌儿上台,然后也走到高台之上,清了清嗓子。
“诸位,素年见过礼了,今夜等着开苞的孩子们也都在这儿了,良宵苦短,清艳也不想浪费诸位的好韶光,这便从第一个孩子开始吧,按着老规矩,诸位各自叫价,谁叫价高,谁迎了孩子走,但是——”
清艳扶住了小年子轻轻颤抖的肩,不容置疑的说道,“但是素年,除非清艳点头,否则叫价再高,地位再显赫,都别想仗势带人走。”
公子哥儿们闻言,小小惊诧于清艳对小年子的溺爱,却没有半句怨言,更没有半点反驳,清艳公子是何许人也,谁敢在清艳公子面前‘仗势’,简直不知死活。
被扶住了肩头的小年子顺势靠紧了清艳挺拔的身子,抬头看着清艳,小年子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感激,事实上,小年子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搞不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但小年子信赖眼前这个悉心照顾了他两个月的青年男子。
“小年,不要害怕,也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好了。”
清艳的笑容如冬日暖阳,带着不可思议的安抚人心,小年子不知怎么的略微安心,慢慢停止了身子的颤抖。
第一个小倌儿向前一步走到了高台中央,叫价声此起彼伏,小年子依偎着清艳,又看向了苏渐墨,却只瞥到苏渐墨不紧不慢的起身,逆着人流缓缓离开。
渐墨!
小年子被苏渐墨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
不要走……小年子含糊的嘶鸣了一声,像是生生被人折断羽翼的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