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轩没有死。
抑或该换个说法,他是死不了才对。
他动弹不得,除了脸之外身上再无一处完好的地方,寒气从脚底一寸一寸往上蹿,蹿过膝盖、腹部、胸腔、脊柱直往头顶。体内各种毒性相互抗衡,使周明轩吊着一口气,印堂发黑,浑身发冷,五脏六腑却犹如有被火灼烧似的。
越是痛苦,意识反倒越清晰。
似乎有人走来,把他的头捧在怀里,用袖口缓缓擦拭他脸上血污。这人的动作与他自身的表情同样温柔,以至于周明轩有种错觉,即便就这样死去也不赖。
可笙歌不许,掀开他的眼皮说:“你本该活不过今日,不过我可以替你续命,也许能多活三五个月或三年五载,全凭你自己造化。”
周明轩无法讲话,连点头的力气也丧失,露出了渴切的眼神。
“但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现在死去,还不算太难看,至少留有一具全尸。我手里的药只能保你的命却解不了毒,将来你的身体因为毒性侵蚀而逐渐溃烂,日不安宁夜不能寝,只要活着一天,就必须承受万蛊钻心之痛。”
说完,笙歌像并不在乎他的抉择。
把周明轩轻放回地上,拿出解阳丹摆放于黑紫色的唇间,然后施施然离去。
继续闭嘴或是张开嘴,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却性命攸关。
风历行做了个噩梦,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睡得正香的笙歌。
按住一抽一抽作痛的太阳xue,回想了好一阵,隐约记起自己松开周明轩的手,落入了漆黑的陷阱里,记忆到此结束。
他摇醒笙歌问:“这是哪里?明轩呢?”
笙歌不耐地翻了个身,拉高被子裹住脑袋,咕嘟:“他好着呢……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风历行安心了,嗅着枕边弥留的发香,渐渐入眠。
再次醒来,床榻上只剩下他自己。有侍女入内伺候,更衣漱洗完毕,被领至华丽堂皇的厅堂里。各式各样的早点摆满一大桌,董玄坐在正席上,左右分别是笙歌和周明轩。风历行一一看过去,董玄微微点头示意,周明轩避开了他的目光,笙歌则自顾自地喝羊nai。气氛尴尬并且怪异,他压下心底疑惑,有外人在场,不愿失了气度,轻咳一声入座。
四人相对无言的用完早点,风历行放下碗筷,沉住气等待下文。
果然,待侍女有条不紊收拾好残羹,沏上一壶热茶后,董玄总算开腔了。
“不知是皇子殿下亲临,先前多有得罪。”
风历行寒暄道:“不知者不罪。”
董玄静默片刻,又道:“想必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惜涉险攀上望断崖,所谓何事?”
风历行仍在思量如何开口,周明轩却抢先问:“麓城郡守的八姨太可是你安插的眼线?”
“是。”
“她可是奉你之命用蛊术谋害郡守?”
“是。”
“难道你不知谋害朝廷官员是死罪?”
“知道。”
董玄一板一眼的回答让周明轩再问不下去,气闷地端起茶。
换风历行上阵,一句切中要害:“金山寺一案是否与萨满族有关?是谁人主使?目的为何?此案非同小可还望坦诚相告。”
董玄点了点头,果然非常之坦诚,一一告知。
笙歌却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那为何要挖去方丈的心脏?”
“并非是我族的人下手。”
“那是谁?”
董玄轻飘飘地还他两个字:“你猜。”
笙歌扯出一个无比真挚的假笑,心道,我猜你大爷!
稍晚,三人经由左右护法带路,无惊无险地下了望断崖。
风历行揉揉眉心说:“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可梦里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笙歌啧了声:“庸人自扰,你只不过是跌入陷阱昏迷,我们千辛万苦的爬上崖顶交涉,然后把你给领回来了。”他又看了眼周明轩,问:“我说得对吧?”
“对。”周明轩转过头答,声音低沉Yin郁,如被风干的血泪。
“辛苦你了。”
风历行伸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可这手却落到了石柱上,微微发颤,撑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