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刚过去,淮兴已然冷若严冬,寒风呼啸不止,削去裸露的皮rou。
这是唐筠记忆里最冷的一年。
他去见陈戬时不巧遇上天Yin落雨,本该是万分喜悦的重逢之景,却被飘扬的细雨衬得有些悲凉。
不等说话,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拥住那人,泪水不争气地滑下,连他自己都为之一愣,未曾料到竟有如此思念。然而他很快平静下来,擦干眼泪,笑着问他近况如何,亲近得像从未离开彼此,恍惚得像分别已有半生。
“你长高了。”
听到这话,唐筠笑着点头,说你也变了。
待卜卦归来,他要问清那些疤痕与未愈合的伤口,他要了解陈戬的一切,然后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展露,如当年发誓那样告诉他自己的心意。
在陈戬离开的这三年里,他偷偷哭过数次,有时半夜惊醒,闭眼看见的都是少年出征时骄傲的模样。
当思念成为习惯,爱一个人遥不可及的人仿佛也不再困难,无非是在本应并肩同行的路上跌倒,抬头已不见那人踪影,独自走到终点后藏起伤口,笑问一声君可安康。
他做到了,即使步履蹒跚也不曾放弃,一路跌跌撞撞走向那人,即使只是暂时的重逢,他也心满意足,至少此刻没有离别,只有两人相视而笑,如同当年爬树摘桃,坐在枝头看着对方,眼里都映着无法割舍的记忆。
唐筠上知道灵嗣真人与萧檀仍有保持联系,一直想求卜姻缘,听太子说元家预见陈戬会出事,算着那人也快回来了,他便写信请求占卜凶吉,至于姻缘,以后再算也不迟。
萧檀见他有信一同送去十方观,问清原委后冷下脸来不愿说话,哄了许久依旧闷闷不乐,唐筠没辙,只好接连几天都进宫陪他,还一同上街玩了两日。
出人意料的是,灵嗣真人跳过了萧檀,直接让人将回信送到相府,信中写道若有事相求,随时欢迎。
与旧友相见,自是有道不尽的事情要说与对方,杯酒言欢促膝长谈,唐筠在将军府待到夜里才离开,走前不忘交代他明日早起,好去十方观见知玄公。
回到家后,唐筠仍思索着为陈戬拭去泪水的感觉,胸膛中似有万根细针刺在心上,随着脉搏的跳动越扎越深。
在他的记忆中,陈戬几乎从未哭过,永远是一副好哥哥的模样,一直教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今日却在他面前卸下防备。
“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当初所想那么简单,而是一场苦战,不知为何我总有预感,这次不回来,就再也没机会了。”
想起萧溯泷之言,唐筠忙道灵嗣真人法力高强,若真有不幸,求他消灾解难便可。
“我先前说过不怕牺牲,可如今我才发现,最后关头想到的并非自己,而是心里牵挂的人。身为战士却怕死,我是不是很自私?但我……放不下,爹让我同伤员回来,只为了再让娘看我一眼……我知道这对其他人不公平,但我也选择了这么做……我想见她,想见你和浅浅……我……”
不知是否因为醉酒,唐筠被盯得耳尖发烫,紧张地回望那深邃如墨的眼眸,迟迟未等到下文,只陈戬的眼角见闪过一点微光。
“你别哭啊,连我都没哭。”
“之前哭了。”
“那不算……唉,随便吧,想哭就趁现在哭个痛快,不然被你娘看见了,她准得说你。”
指尖触碰泪水传来一瞬温热,随后剩下无尽寒凉,唐筠就这么看着他,唤了声麟麟哥哥。
陈戬微楞,止住他的动作,这才发现唐筠比想象中更瘦弱,手腕纤细得一手便能牢牢圈住。
“你不觉得我懦弱?”
“想活,有什么错?”
陈戬犹豫片刻,松开手低声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方才被握住的地方好似浮了起来,半个身子都是轻飘飘的,唐筠脑中一片空白,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然而那人只是摇头叹气,眼中满是无奈。
“算了,等我……活着回来,到时再说也不迟。”
他们心中各有千言万语,却无人愿意开口。
岚渊山位于淮兴郊外,天将明时出发,算上卜卦的时间,正好能赶在落日前回城。
唐筠小时候爱在外面乱跑,后来经常待在家中动得少了,又没经受过训练,身体自然不如陈戬,爬山时歇了几回,最后还是被搀着才勉强走下去。
整座山都是韩家的地盘,十方观又由灵嗣真人坐镇,因而看到有人在门前等候他们时,唐筠并不意外。
“两位请随我来。”那老者朱颜鹤发慈眉善目,让人把同来侍从带去休息,随后亲自领他们弯弯绕绕穿过几座楼阁,最终走入一座庭院,匾额上写着念寒斋。
“知玄公,”他站在门前朗声道,“唐公子到了。”
见一男子款步走出,身着蓝袍,手拿书卷,唐筠恭敬地行礼,简短道明来意。
“你就是陈炽麟?”韩知玄打量着陈戬,将书卷递给老者,“年纪不大,人倒是挺厉害的,估计过两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