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兴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韩知玄虽已预见,但亲眼看到庭院银装素裹 还是不免惊讶一番。
他重回凡间已有二十年,即使算上登仙前的日子,也从未见过如此急的初雪。
十方观的条件比不上相府,不知那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睡得可还安稳?
天已破晓,新雪洁白而松软,韩知玄踏出房门,往萧檀曾住过的照灵斋走去,半路上却鬼使神差地拐进另一条路。
念寒斋四面皆有围墙,拐角处有一青年盘坐而息,听见细微的响动,起身行礼问安。
“你何时来的?”韩知玄心道不妙,“在这儿做什么?”
“我卯时才来。赵老吩咐要守到天明,等唐公子出来后带他去休息,我们师兄弟六人轮番守候,我正好是最后……”
“在我房间备一桶热水,同时找人用艾条熏照灵斋,熏完后温一碗东澄醉送过去。”不等青年回答,韩知玄丢下命令,快步走向内院。
身上积着薄薄细雪的少年蜷缩倒地,一袭白衣融入雪中,未罩裼衣的狐裘也通体纯白,唯有猩红的里子亮得刺眼。
“筠儿!”韩知玄冲上去扶起他,“筠儿,快醒醒!”
少年闻声蹙眉,睫毛轻颤片刻才睁开眼,似是费了极大力气。
好冷。
他贴近温暖的来源,看清面容后微微一怔,松开攥住衣领的手。
天……亮了?
见天边一片明朗,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力地落回韩知玄的臂弯:“抱歉……陈戬……”
“整天就知道陈戬陈戬,都快冻死了还想着那个混小子!”
“您答应了要救……”
“救,我救,这下满意——喂,唐筠,筠儿!”
见他阖上双眼,韩知玄唤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只得将他打横抱起。
即使加上厚重的衣裳,唐筠依旧轻得让人怀疑他有没有好好吃饭,韩知玄抱着他,步伐迅疾而稳健。
当年他抱走白发蓝眸的小仙童,在渚阳山玩了几个时辰,回去后被骂了好一阵子。
星君对徒弟的溺爱式保护可谓人尽皆知,三界有多宽,爱就有多深,敢大摇大摆将他带走的,整个天界也只有韩知玄。
那孩子喜欢黏着他,让他讲凡间的故事,扯着他衣摆撒娇要出去玩,声音软乎乎甜滋滋的,整个人就是颗白白净净的小糖豆。
但这糖豆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听话,好不容易能出去一回,脱缰野马似地到处撒欢,脱了鞋在溪滩上乱跑,不顾流水浸shi衣摆,捡了一堆闪着光的石头,想带回去送给师父。
韩知玄忙道不行,本就是偷偷带他溜出来,怎么可能傻到留下证据。仙童听了觉得有理,丢下石头去接顺流而下的落花,不慎被碎石划了脚。他平时整天被师父护着,哪受过伤,这回居然见了血,泪眼汪汪地说要回家。
这一受伤,想瞒住偷跑出去的事可就难了。韩知玄一路将他抱回仙音阁,还要他装作睡着,众人见那孩子睡得正香,都主动拉开距离,生怕将他吵醒。
“回来了?”
角落传来从容的问候,韩知玄一只脚跨进门槛又匆匆收回。
“打扰了。”
“进来。”
他胆战心惊地步入屋内,说话者从角落走出,笑得极美却冷若寒霜。
“不过是跑出去玩,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们?”星君伸手接过那孩子,“起来吧,别装睡了。”
仙童攥着他的衣领,鼻子眼睛红通通的:“师父,疼。”
听见那怯生生的话语,韩知玄一拍脑门,恨不得立刻昏过去。
结果自然是被数落了许久,接下来几个月都不让出远门。
无人知晓如此怕疼的孩子后来是怎么忍住箭伤逃回星君身边,被凡人伤过又执意再下凡间,如今更是自愿……
韩知玄深深叹气,为清瘦的少年盖好被子。
他实在不明白唐筠究竟图陈戬什么,居然愿意做到这种程度。
下雪天在屋外待一夜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连命都会丢掉。而且昨日那重重一跪将膝盖撞得青紫,又保持着跪姿直到失去知觉,莫说他这与唐筠相识的人,就连陌生人看了都会心疼。
少年发紫的嘴唇已恢复血色,脸上也没有方才的苍白,剩下的,就是让他喝下由灵泉酿成的东澄醉。
“醒了?”见他缓缓睁眼,在一旁等候的韩知玄扶他起身。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唐筠环视一周,装潢素净古朴,估计空了许久,并无生活的气息。
“没事就好,你要出事了,我也得跟着遭殃……相府那边,我昨晚写了信送过去,说天色已晚不便下山,需在十方观留宿一夜,你不必担心,好好休息,下午我送你回家。”
“多谢知玄公。”
韩知玄递上一碗酒:“用不着这么客气,喝吧,这个能帮你尽快恢复。”
唐筠没有问碗里是何物,听话地喝下温热的酒ye